秦牧时轻拍马臀,马儿迈开稳健的步伐,缓缓前行,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沈清钰倚在车窗边,望着两人的背影,唇角不自觉上扬。
沈大哥在一旁低声嘟囔:“也不知道这大东家安的什么心,整日围着马车转……”
沈清钰耳尖微红,轻声嗔道:“大哥!”
片刻后,秦牧时带着大宝绕着车队慢悠悠地跑了好几圈。
大宝意犹未尽,小脸红扑扑的,却仍懂事地乖乖伸手:“叔叔,抱我回去吧。”
秦牧时笑着将他抱下马,送回车厢。
沈清钰连忙接过,用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的薄汗,柔声问:“好玩吗?”
“太好玩啦!”大宝眼睛亮得惊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漂亮叔叔骑马可威风啦!马儿走得稳稳的,像在飞!”
秦牧时在车外说道:“以后有空,叔叔再带大宝骑马。”
沈清钰心头一暖,低声道:“谢谢。”
秦牧时微微一笑:“跟我还客气什么。”顿了顿,他又压低声音,几近耳语般道:“等下次有机会,也带你骑马,我们一起去看看远处的山,吹吹风。”
说罢,他翻身上马,轻抖缰绳,重新回到队伍前方。
沈清钰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心中悄然泛起些许憧憬——那样的画面,好像也并非遥不可及。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车内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语欢声笑语。
到了第三日,终于在酉时城门关闭前,一行人顺利抵达了香山县。
沈清钰倚在窗边,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街巷,心中却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惆怅。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和孩子们都已习惯了秦牧时的陪伴,如今分别在即,竟生出几分不舍。
秦牧时策马来到马车旁,就见沈清钰扶腮倚窗,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眸光微柔,趁四下无人注意,悄悄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在想什么?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沈清钰猛然回神,耳尖瞬间染上绯红,慌忙扒拉开他的手,别过脸去,嘴硬道:“谁……谁舍不得你了?别自作多情。”
秦牧时看着他强作镇定却红透耳根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眼底满是宠溺:“清钰啊,我把你送到家再走。”
他声音放得极轻,“顺便……认认家门。”随即又道:“你放心,既然我说了想要跟你在一起,就绝不会轻易放弃。过几天,等我办完事,一定来找你。”
话音未落,车内“啪”的一声,窗帘被猛地合上,只留下一道缝隙,透出他慌乱的呼吸。
秦牧时笑着抬手,指尖蹭了蹭鼻尖,眸中笑意未散,随即从容扬起缰绳,策马转身,与马车并行而驰,不疾不徐,像个守护神似的始终不离左右。
马车最终稳稳停在沈家那扇朱漆雕花的大门前,门环映着灯笼微光,泛着温润的光泽。
沈清钰掀帘探身,目光投向远处——秦牧时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模糊的剪影,唯见他遥遥抬起手,朝这边轻轻挥了挥。
沈清钰心头一暖,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也扬起手,回以一笑,那一瞬,风都仿佛温柔了几分。
沈家的门房利落地卸下门槛,指挥着自家马车和骡车缓缓驶入沈宅。福叔和白甲则驾着马车引领着车马行的四辆马车,径直驶向沈清钰的那处宅院。
正厅内,沈父、沈母和两位嫂子早已等候多时。烛火摇曳,映照出满室温情。
当沈清钰牵着孩子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沈母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眶一热,潸然泪下,哽咽着唤出声来:“钰哥儿……我的儿啊……”
沈清钰望着眼前这对与前世父母面容依稀相似的双亲,心头猛然一颤。
他喉头微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爸……妈……”
下一瞬,他再也无法克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沈父与沈母,声音颤抖而深情:“爹!娘!我回来了……”
那声呼唤,承载着对前世的怀念与遗憾。
或许,命运垂怜,让他在这异世之中,以另一种身份与父母重逢。
他这般想着,泪水再也止不住,痛哭失声。
一家人紧紧相拥,泪眼朦胧,彼此抚摸着对方的脸庞,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瘦了……瘦了啊……”沈母一边抽泣,一边心疼地抚着沈清钰的脸颊,“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的儿,怎么就这么遭罪……”
沈清钰吸了一下鼻子,轻轻拭去母亲脸上的泪痕,柔声道:“爹娘莫要伤心,我没事的。这一路,多亏了大哥、二哥照应,还有孩子们乖巧懂事,我都好好的,真的。”
一旁的沈源望着眼前这个自幼捧在掌心、含在口中都怕化了的小哥儿,心如刀绞。
虽然大沥朝当权者并不歧视哥儿,但在民间一般百姓家,哥儿的地位比女娘都要低。
沈源年过三十,才得来这么个玉雪可爱、软糯如团的小哥儿。
抱在手里冲着他笑的时候,他的心都软成了一片。
那时大儿子已经十一岁了,二儿子也已七岁,皆已懂事。
别人家里受宠的都是儿郎,可在他们沈家,比起那两个皮猴子,最得宠的却是这个小哥儿。
钰哥儿睁眼第一眼见的是他,开口第一声唤的也是“爹”。
那稚嫩清脆的一声,曾让他整颗心都像是融化在春风里。
钰哥儿渐渐长大了,县里当时还没有为小哥儿专设的学堂,外请的先生又不尽如人意,他就亲自教导,手把手教他识字读书。
那时,小小的钰哥儿还不及书桌高,总爱蜷在他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背诵《三字经》,那样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
转眼间,钰哥儿已长成翩翩少年,容貌昳丽,风姿卓然,走在街上常惹得路人频频回首,更有轻浮之徒频频骚扰。
他为此伤透了脑筋,恨不得将这心尖上的宝贝拴在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可哥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再不舍,也终究有离开父母的这一天。
他不愿钰哥儿远嫁,四处打听县中适龄未婚男子,按家世、品行、相貌一一排序,只为寻得一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
岂料,命运弄人——钰哥儿偏偏看上了庆阳县大河镇小石村的乔大勇,一个莽夫。
他百般阻拦,奈何儿子心意已决,竟第一次违逆了他这个父亲。
无奈之下,他与妻子只能含泪点头。
出嫁那日,他不顾“父母不送亲”的旧俗,一路相送,从县城到镇上,又从镇上送到村口,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小石村的村牌下才止步。
成亲当日,见乔母受人挑唆,故意羞辱钰哥儿,他怒不可遏,当场拍案而起,亲自执礼,强行主持分家,只为护儿子周全。
他曾以为,自此之后,钰哥儿便可与乔大勇携手白头,共度余生。
可世事无常,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钰哥儿竟成了寡夫郎,孤身一人,还有两个稚子要抚养。
他的小哥儿命苦啊!念及此处,沈源不禁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