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众人行李都不多,除了安嫂一家是逃难而来,其余人不是被家人所卖就是主家发卖,几乎都是两手空空。
大宝迈着小短腿上了二楼,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方家兄弟转来转去。
沈清钰抱着小宝也上了楼,见方圆比大宝还要瘦小,便翻出几件大宝的旧衣。
来到隔壁,正巧看见白槿也在为方正比量着几件旧衣。
“方圆,先把衣裳换上吧。”沈清钰温声道。
方圆怯生生地望向哥哥,方正连忙道谢:“多谢公子,多谢白管事。”
他不再推辞,被父亲卖进牙行时,兄弟俩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能带出来。
眼看天气渐冷,弟弟的小手总是冰凉,如今能穿上暖和的衣裳,方正心里既感激又酸楚。
他小心翼翼地帮弟弟换上整套衣物,从里衣到薄袄一应俱全。摸着柔软的布料,他的眼眶不禁发热。
来沈家前,田管事特意让他们打理干净,倒也不怕弄脏新衣裳。
换上新衣的方圆焕然一新,终于不再像个小乞丐了。
他和哥哥都生得眉清目秀,只是长期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瘦弱。
大宝小宝围着方圆转悠,大宝兴奋地说:“方圆,你穿的是我小时候的棉袄呢!现在我们一样啦!”
望着这对兄弟,沈清钰不禁叹息方父的狠心。
方正是个小哥儿,被卖进牙行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虎毒尚且不食子,幸而牙行的田管事还算良知未泯。
此时方正也换上了白槿的旧衣,因身形未长开,衣服显得宽大。
“不打紧,我改改就好。”方正懂事地说。
见这边已安排妥当,沈清钰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推门而入时,忽然想起还有个田水,那哥儿身量比白槿高大,倒是与自己相仿。
他立即翻箱倒柜,找出几件不穿的旧袄和衣裳。叮嘱白槿好生照看两个孩子后,便抱着一叠衣物快步下楼。
来到楼下客房,只见大床已铺好被褥。沈清钰眉头微蹙——三个人共用一张床怎么成?
当即唤来叶小安,让他去福叔那里再搬张小床过来。
安嫂三人闻言连忙摆手推辞。在牙行那些日子,他们都是人挤人睡地铺的,如今能有床睡已是天大的福气,三人挤挤也无妨。
但叶小安只听沈清钰的吩咐,一溜烟就跑远了。
沈清钰将一摞衣物递给田水:“这些衣裳,你先将就着穿。”
田水双手接过,眼眶微红,连连躬身:“多谢公子恩典。”
那边王嫂也寻了些旧衣给安嫂和春桃,只是数量有限。
沈清钰正欲打发叶小桃去陆嬷嬷处讨要些衣物,忽闻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只见沈母与陆嬷嬷各捧着一摞厚实衣物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怀里抱着崭新的被褥。
“娘亲来得正是时候。”沈清钰快步上前,却被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抢先接过衣物。
众人纷纷行礼道谢,场面一时热闹非常。
恰在此时,叶小安也赶了回来。他与一个小厮合力抬着一个箩筐,后面还跟着两人抬着一张单人木床。
沈母慈爱地看着儿子,欣慰道:“陆嬷嬷都与我说了,你处事周全,颇有家主风范。这些人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我让陆嬷嬷准备了些旧衣被褥应应急。”
叶小安抬来的箩筐里,是福叔整理出来的一些生活用品,杯碟碗筷、洗漱用具等。
沈清钰感激道:“娘和陆嬷嬷真是雪中送炭。”
看着院中忙碌的身影,沈母赞许地点头,却又语重心长地说:“这几个孩子都不错,不过……”她话锋一转,“我们沈家虽待人宽厚,但该有的规矩还得遵守。你呀,也别太心软了。”
沈清钰点头称是,“娘说得是,我自会教导他们。”
待众人安置妥当,日头已近正午。
小厨房里,安嫂正麻利地和面。王嫂在一旁择菜洗菜,两人配合默契。
不多时,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便端上了桌。
简单的家常味道,却让漂泊多日的人们尝到了久违的安稳。
那氤氲的热气里,仿佛蒸腾着对未来的期许。
大宝小宝围着方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欢快的童声让饭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秋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为厅内众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方正望着眼前和善的主子、活泼的小少爷,还有终于能安稳度日的弟弟,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了地。
商南舟自那日淋雨后便染了风寒一病不起,病榻前唯有玉儿忙前忙后地伺候汤药,而正室夫人罗晓禾却始终未曾露面。
商夫人前来探望爱子时,见此情景不禁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舟儿,你都病成这样了,那个贱人竟连个影子都不见!”
商南舟强撑着病体咳嗽几声,眉头紧锁:“母亲,好端端的提她作甚?见了她,只怕我这病更要加重三分。”
商夫人长叹一声,如今这种境况,她不后悔吗?自然是后悔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既恨罗晓禾当年骗婚入府,更恨沈家不识抬举。若当初沈清钰肯答应做平妻,何至于闹到今天这般田地?儿子也不会如此消沉度日。
临行前,商夫人特意绕道主院。
推开罗晓禾的房门,只见她正逗弄着年幼的女儿,见了婆婆也不过淡淡唤了声“婆母”,连起身相迎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幕让商夫人愈发不快。想到沈清钰虽是个哥儿,却已一儿一哥儿承欢膝下,而罗晓禾进门六年,只生了个赔钱货。
她也不想想,这六年来商南舟踏足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你夫君卧病在床,你竟不去侍奉汤药,还像个为人妻子的样子吗?”商夫人厉声质问。
罗晓禾不慌不忙地回道:“婆母明鉴,夫君见了我只怕病情更重。与其惹他生气,不如避而不见。况且他身边已有知心人照料了。”
这番说辞竟与商南舟如出一辙。
商夫人顿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最终只能拂袖而去。
待商夫人走远,贴身丫鬟秋月忍不住道:“小姐,她也不想想,商家大公子除了给您个虚名,可曾尽过半分丈夫的责任?这些年吃穿用度全靠您的嫁妆支撑,连这套宅院都是您的,她还有什么脸面来指责您?”
罗晓禾冷笑一声:“她不过是记恨当年那桩婚事罢了。可若非他们贪图罗家财产自愿上钩,又怎会中了我的计?”说着望向窗外,“算日子兄长今日该入考场了,但愿他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秋月闻言也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大少爷能高中皇榜,好让小姐早日脱离商家这个牢笼,再也不受这窝囊气。
说起罗家大公子,倒是个传奇人物。昔年罗家富甲一方,却被他这个纨绔子弟挥霍的所剩无几。
双亲相继离世后,他更是肆无忌惮,终日花天酒地不知收敛。
直到有一天,他惊觉家业败落至此,竟要靠妹妹联姻来维系残局时,才幡然醒悟。
送亲那日,望着妹妹含泪踏上花轿的背影,再回首看那空荡荡的府邸,他心如刀绞。
在那一刻,他清楚地认识到——既然自己对经商之道一窍不通,那就唯有金榜题名,才能重振门楣,让妹妹在婆家也能有底气。
自此他悬梁刺股,日夜苦读。短短六年间,从院试、乡试到会试,一路过关斩将,其进境之神速,当真如文曲星下凡,令世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