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白,晨光微熹。
沈父见众人熬了一宿,个个面露倦容,尤其是几个年幼的孩子,眼皮直打架,便催促大家回房补眠。
沈清钰也折返折春楼歇息,他思忖着大哥和秦牧时迟早会回来,便打消了回自己宅子的念头。
踏出紫竹苑,只见小武仍笔直地守在门外,神情专注。
沈清钰心头一暖,温声道:“小武,折春楼院门口有间小屋,你也去歇息一下吧。”
“多谢公子美意,属下想去南城码头探探情况。”小武拱手答道。
沈清钰闻言驻足,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
他何尝不挂念秦牧时的安危,只是怕贸然前往反而添乱。
沉吟片刻,他郑重叮嘱:“那你务必当心,记得转告你家主子,千万要保重。”
“属下明白!”小武抱拳领命,转身消失在晨雾中。
沈二哥一家回到碧水轩,待两个孩子安然入睡后,沈二哥疲惫地坐在床榻上,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佩兰,这次出门……”
他重重叹了口气,“带出去的本钱、货物,连同收到的定金都被那帮绑匪洗劫一空,损失惨重。虽说大哥和牧时已经报了官,可这年头官府办事……”他摇了摇头,“眼下咱们手头拮据,还连累了全家,怕是要委屈你们娘仨跟着我过一段苦日子了。”
苏佩兰闻言,双手轻轻抚上沈二哥紧握的拳头,柔声道:“夫君,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这些年我们能同享富贵,如今自然也能共渡难关。这次不过是运气不佳遇上了歹人,咱们重头再来便是。”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只要一家人平安团聚,比什么都强。”
沈二哥望着妻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素知妻子平日里爱耍些小聪明,又好些体面,却不想在这危难时刻竟如此深明大义。
一时间喉头发紧,将那双微凉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有你这句话,我这心里就像吃了定心丸一般。”
他郑重其事地承诺道,“你放心,我定当加倍努力,不仅要弥补损失,更要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连日来的惊魂未定与风餐露宿早已耗尽了他的精力,话未说完,沈二哥便歪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苏佩兰望着沈二哥憔悴的睡颜,心中百转千回。
她几次想开口提及被温氏骗走七千两银子的事,却又怕雪上加霜,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良久,苏佩兰轻手轻脚地褪去外衣,依偎在沈二哥身旁,小心翼翼地为他盖好被角,紧紧相依在一起。
南城码头,漕帮议事厅内,秦牧时端坐在上首那张曾经属于大当家李富的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正在听取手下汇报。
护卫小戚快步上前,抱拳道:“禀主子,属下已成功擒获王金琰,现羁押在码头三号仓库。此次多亏了威武镖局的兄弟和沈府白甲协助,他们此前一直暗中跟踪王金琰及其随从,属下才得以顺藤摸瓜找到其藏身之处。其随从六人也已全部控制,无一漏网。”
说着,他恭敬地呈上一叠文书和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这是随从们的口供笔录,以及从王金琰身上和住处搜出的可疑物品。”
秦牧时接过物件仔细查验。他先翻看了那些证词,眉头微蹙。
王金琰至今仍不肯开口,但其手下交代,他们都是月前才被临时招揽而来,只知主子是武威侯世子,对其底细知之甚少。
包裹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叠银票,秦牧时清点后发现竟只有区区三千两。
他眉头一皱,这王金琰诡计多端,手法老道,显然行骗已久,所得定不止这些赃款,肯定有其他窝点藏匿赃款赃物。
继续翻检,发现一个绣着金线的锦缎荷包,里面装着十几两散碎银子和铜钱;另有七八枚做工精细的印章,赫然刻着“武威侯印”、“镇西大将军印”、“北阳王印”等字样;还有一叠身份文书、通关路引,上面姓名各异却都盖着鲜红的官印。
“呵,胆子倒是不小。”秦牧时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伪造的侯印,在指间轻轻转动,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那印章通体莹润,泛着蜜蜡般的光泽,竟是用上等的田黄石精心篆刻而成,难怪能骗过那么多人的眼睛。
这些文书倒像是真的,想必是买通了某些贪官污吏才弄到手的。
他将证物小心收好,忽然瞥见一抹金属反光。
拨开杂物,几把黄铜钥匙赫然在目。
秦牧时把玩着钥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当即下令:“小戚,将王金琰秘密押往威武镖局,严加看守。传令下去,待官府来人查问时,统一口径就说他早已畏罪潜逃,下落不明。”
“属下明白!”小戚领命退下。
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二当家傅易安耳中。
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中暗惊:这分明是要私设公堂,将人暗中处置!
此刻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投诚,否则恐怕也要步王金琰、李富等人的后尘。
秦牧时转头看向傅易安,目光如炬:“傅当家,漕帮上下可都安排妥当了?”
傅易安连忙躬身行礼,恭敬答道:“回主子的话,弟兄们皆已按您的吩咐各就各位。李富及其党羽悉数落网,各要害位置也都换上了可靠之人。只是……”他略显迟疑,“李富的几个心腹仍在暗中活动,属下担心……”
“无妨。”秦牧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倒是个引蛇出洞的好机会。”
他忽然话锋一转,“对了,王金琰从胡安民那里骗来的那批货,你打算如何处置?”
傅易安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了下秦牧时,又迅速低下头:“那批货本就是冬木商行的,属下准备原物奉还。现已单独备好一艘货船,与从李富老巢缴获的其他赃物一并……”
秦牧时轻笑一声:“傅当家,倒也不必如此实诚。那些从府城远道而来的官兵,总要分些甜头。咱们吃肉,总得让人家喝口汤不是?”
“属下明白了。”傅易安会意地点头,随即指向一旁的几个檀木大箱,“主子,这些是从李富密室中搜出的财物,请您过目。最右边那箱据称是从沈二爷及其手下手中劫来的。”
秦牧时踱步至箱前,随手掀开其中一个箱盖。
刹那间,珠光宝气扑面而来,金银玉器熠熠生辉。
他略一估算,便有了决断:“留下一半作为漕帮建设和弟兄们的辛苦费,我会派个账房协同你处理;另一半待官府来人后上缴;沈二爷的那箱与他的那批货一同作为证物。”
“还有,”秦牧时负手而立,声音陡然转冷,“传我的话:从今日起,漕帮改走正道。愿意跟着发财的,我秦牧时绝不亏待。但若有人胆敢效仿李富作恶……”他眼中寒光一闪,“我亲自送他上路。”
傅易安肃然领命,望向秦牧时的目光中,敬畏之色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