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残月隐于乌云之后,街道被浓墨般的夜色浸透,唯有几盏残灯在巷尾摇曳,忽明忽暗。
芙蓉旅馆楼顶,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脚尖勾住外梁,一个鹞子翻身,身形翻转,腿上头下,黑衣人倒挂金钩般悬在四二一房间的窗棂外,蒙面黑巾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他从腰间摸出一根细长的铜管,手上运力,铜管如毒蛇吐信般刺破窗纸,一缕淡青色的毒气悄无声息地钻入屋内。
吹罢毒气,黑衣人腰身一拧,稳稳落在窗台,靴底踏在其上无半分声响。他目光扫过窗沿,那里赫然贴着一张明黄色的字条,在夜色中格外扎眼。
借着远处残灯的微光,字条上“撕掉会很惨”五个朱红大字狰狞可怖,笔锋凌厉如刀。
黑衣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抬手便将字条撕下,纸屑随风飘散。他屈指在窗闩上轻轻一弹,木质窗闩应声而断,窗户被缓缓推开。
黑衣人如狸猫般窜入屋内,不过瞬息,便听得屋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哼唧,似有重物倒地,随即归于死寂……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芙蓉旅馆对面的天心旅店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一道黑影撞开旅店大门,手中钢刀在微弱的油灯下泛着森寒的光。守店的老者刚从睡梦中惊醒,还未及呼救,便被黑影反手用麻绳捆住,嘴巴被破布塞得严严实实。黑影挥刀对着柜台疯狂劈砍,“咔嚓”声不绝于耳,木质柜台瞬间被劈得粉碎,木屑飞溅。他俯身在碎木中翻找片刻,将发现的金币搂进布袋中,随后黑影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巷口。
又过了一会儿,半条街外的官道上,一队巡逻士兵举着火把赶来,火焰跳动,将士兵们的身影拉得颀长。突然,身旁丈高的围墙上黑影一闪,一道人影如断线风筝般坠落,重重砸在地上。
“什么人?!”
领头的校尉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直指黑影,士兵们立刻围了上去,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那黑影挣扎着想要起身,许是方才逃窜时慌不择路扭伤了脚踝,刚站直身子便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腰间的金币袋却滑落出来,金币滚落一地,在火光下闪着光泽,不远处还丢着一把刀。
士兵们见状,顿时厉声喝斥,蜂拥而上,长枪短刀齐齐指着黑影,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铁链迅速缠住他的双手,锁得严严实实。黑影徒劳地挣扎着,蒙面巾被扯落,露出一张布满惊恐与不甘的脸……
晨光微露,百宝斋的雕花木门尚未开启,内堂却已亮起了一盏琉璃灯。
胖子斋主身着锦缎睡袍,腆着圆滚滚的肚皮来回踱步,他平时睡得很稳,但是昨晚眼皮乱跳一夜未眠。
一早起来,烦躁地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快把店长给我叫来!”
不过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廊下传来。
店长出现在门口,头发凌乱,衣袍还沾着些许尘土,往日里精明干练的模样荡然无存。
他一路跌跌撞撞跑进来,膝盖几乎要弯到地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垂着头不敢直视斋主:“斋、斋主!大事不好了!刚、刚从巡捕司那边传来的急讯,我们昨晚派出去的人……失手了!现已被巡捕司抓住!”
“什么?!”
胖子斋主猛地停下脚步,圆睁的双眼瞪得如同铜铃,脸上的肥肉因震惊而剧烈抖动。他往前踏出两步,一把揪住店长的衣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吼:“你再说一遍?!那可是我们花重金请来的高手!是个武灵,凭他的手段,取个人头如探囊取物,怎么会栽在巡捕司手里?!”
店长被勒得脸色涨红,却不敢挣扎,只一个劲地摇头,声音里满是惊慌与无措:“小的也不清楚啊!消息千真万确,巡捕司已经封锁了现场,据说……据说那人是在逃跑时莫名摔倒,才被当场拿下的!”
胖子斋主抓扯着脑袋上不多的几撮头发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店长问:“这家伙会不会供出我们?”
“坚贞不屈啊老大,但巡捕司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所以......难说,”
“你他妈的说跟没说一样!”
“是是,”
这可怎么办?
胖子斋主搓着手来回踱了两步,突然转身。
“去,找那个有名的讼师,叫曹什么来着?”
“曹大状,曹大讼师,”
“对,就是他,据说此人关系网很广,让他出面,让他疏通。”
“斋主,您看要不要和跟枢密院的康术能康大人讲下”
“你懂个屁,这等事跟他说,你好意思?”
“好好,我马上去办!”
两人正说着话,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仆役惊慌失措的进来道:“斋主!店长!巡捕司的韩捕头……带着人闯进来了!说要、说要拿人!”
话音未落,内堂的木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凛冽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韩捕头身着玄铁捕服,腰挂虎头刀,面容冷峻如霜,直接进屋。身后跟着二十名巡捕司精锐,个个身披重甲,手持长矛,整肃的脚步声踏在地面上,震得人心头发颤。
胖子斋主和店长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方才的惊慌失措被更深的恐惧取代。
两人连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快步上前躬身迎接,脸上强挤出僵硬的笑容:“韩捕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韩捕头看都未看,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堂中,回转身,沉声道:“本捕头奉差办案,现在问你们,谁是百宝斋斋主?谁是店长?”
“我、我是斋主!”
胖子斋主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抢先应答。
“小的便是店长!”
店长紧随其后,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胸口,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韩捕头斜着眼睛看了他们一下,说:“昨晚抓一贼,经过调查,是你们百宝斋的,今天来就是有些话要问,麻烦二位跟我走一趟。”
胖子斋主连忙上前一拱手,压低声音对韩捕头:“韩大人,我们到侧房借一步说话!”
韩捕头点点头,对左右说道:“你们在大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得出入!”
说罢和胖子斋主一起到了侧房。
胖子斋主回顾两边,看看四下无人,连忙拿出一张一万金币的金票塞在韩捕头手里:“韩大人,这是百宝斋的一点心意,请兄弟们喝茶!”
韩捕头拿起金票看了看,重新塞到胖子斋主手中:“你这不对啊,贿赂公职人员!”
胖子斋主忙说:“哪里哪里,弟兄们辛苦了,我知道肯定少了,您看这样行吗?”
说着又加了两张一万的金票,一共三张塞到韩捕头手里,韩捕头瞄了下金票的数额,慢悠悠地道:“这样不太好吧,”
“应该的,应该的。”
胖子斋主回答,表情很虔诚。
韩捕头把金票塞进口袋,凑近胖子斋主的耳朵,轻声说:“今天凌晨,你店里的那位跑到‘天心旅店’,持刀抢了店里的一千二百个金币,人赃俱获,这是抢劫,重罪,王城内出这码事,上边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好像还和你们店长有关!”
胖子斋主听了“啊”的一声,心想:这整个驴唇不对马嘴啊,派的人是个老手,明明说的是芙蓉旅馆,怎么会跑去天心旅店,还抢别人的钱,奶球的神经错乱了吗?
韩捕头目光在胖子斋主脸上一扫,那眼神似能洞穿人心,让他浑身一僵。
他强压下心头的慌乱,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讨好:“韩大人,百宝斋一向奉公守法,定然全力配合巡捕司调查,提供所有需要的线索。只是小店事务繁杂,离不开人,您看……我们就不必随您回司里了吧?”
“不行啊。”
韩捕头眉头一拧,正色道:“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作为主事者,本就该随我回去录供,我需向上面交差。”
“这、这可如何是好!”
胖子斋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心里清楚,一旦进了巡捕司,哪怕没直接参与,也难免脱层皮。
韩捕头沉吟了下,缓缓开口:“这样,你暂时可以不去,但店长必须随我走一趟,协助调查案情细节。”
“好好好!多谢韩大人通融!多谢韩大人!”
胖子斋主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
跟着韩捕头走出侧房,来到院子里。胖子斋主飞快凑近店长,压低声音耳语:“到了里面别乱说话,凡事推到那失手的蠢货身上,我会尽快想办法捞你出来!”
李店长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惶恐。韩捕头不再多言,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两名巡捕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李店长。
“走吧。”韩捕头沉声道,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
胖子斋主站在院子里,脸上的谄媚瞬间褪去,压低声音怒骂:“他妈滴,真是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