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地抬起眼。
目光越过自己苍白的倒影,落在了桌面上。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黑色的骨殖瓶。
江南的视线凝固在那个瓶子上。
幻觉和撕裂的记忆让他头痛欲裂,而这个瓶子,是唯一真实不虚的坐标。它是污秽的源头,是这一切混乱的证据。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古老、虚弱,像风中残烛,却带着无法磨灭的威严。
“你杀了我一次。”
“现在,又要杀死你自己么?”
江南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不是幻听。这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回响,是一次粗暴的、不请自来的入侵。
“滚出去。”他用意念嘶吼。
“滚?”那个声音里透出一丝嘲弄,“你的身体里流淌着至尊的血,却想把我从你的脑子里赶出去?孩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幼稚。”
江南没有回应。他死死盯着那个骨殖瓶。
他明白了。
是它。是这个瓶子里的东西在说话。
“你以为你赢了?”龙王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的叹息,“你以为那些追赶你们的东西,是为了杀戮?”
一幅幅画面在江南眼前闪过。
潜航器外,那些狰狞的、疯狂的龙侍,用身体撞击着钢铁的外壳。
“它们不是来追杀你们的。”
“它们是来救驾的。”
江南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是它们的王。”他艰难地在脑海中组织着词句。
“是。”龙王的声音变得低沉,“我被青铜与火封印,力量衰弱到了极点。但我的孩子们,我的侍从,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它们感觉到我被困在这个狭小的囚笼里,被你们这群窃贼带走。”
“它们不是来攻击潜航器。”
“它们是来……砸开这个瓶子。”
江南的呼吸停滞了。
他想起自己站在黑暗的通道里,用那股君临天下的力量,将那些“怪物”一个个碾碎成尘埃。
他以为那是一场净化。
是一次对污秽的清除。
“你杀了它们。”龙王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你用你不承认的力量,杀光了来拯救我的、最后的子民。”
“现在,你拿着我的囚笼,站在你的船舱里。”
“你告诉我,我们两个,谁更肮脏?”
江南无法回答。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了那个骨殖瓶。
瓶身冰冷,坚硬。
他想把它砸碎,想让这个在他脑中说话的声音彻底消失。
但他做不到。
砸碎它,就是承认了龙王的话。
就是释放一个更巨大,更无法控制的污染源。
他只能死死地攥着它。
这个瓶子,不再是战利品,不再是“钥匙”。
它是一个滚烫的烙印,一个无法辩驳的罪证,证明他用最肮脏的手段,屠杀了一群忠诚的士兵。
一种比自我厌恶更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头。
那是负罪感。
一种同样无法洗掉的,崭新的污秽。
一种比自我厌恶更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头。
那是负罪感。
一种同样无法洗掉的,崭新的污秽。
就在这时,整艘船猛地一震。
比之前任何一次撞击都要剧烈。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划破夜空,这一次,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尖利和急促。
江南的身体因为剧震而一个踉跄,手中的骨殖瓶差点脱手。
“它们回来了。”
龙王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而且,这一次更多。”
窗外,漆黑的江水中,无数巨大的阴影正在聚集。它们不再是无序地冲撞,而是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围绕着摩尼亚赫号,寻找着最薄弱的环节。
“它们能感觉到我。”龙王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能感觉到你。一个被囚禁的王,和一个散发着君主气息的……狱卒。”
江南没有理会他的嘲弄,他能听到船体金属被某种利爪刮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它们在尝试撕开这艘船。
“你不明白你的血脉意味着什么,孩子。”
“龙的世界,只有服从,没有怜悯。位阶就是一切。我的子民服从于我,而它们,在你面前,甚至不敢抬头。”
龙王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江南尘封的记忆碎片。
他记起了在水下通道中,那些龙侍在接触到他力量的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跪伏,然后在威严中化为灰烬。
那不是战斗。
那是处决。
是来自更高位阶血脉的,绝对压制。是黑王血脉自带的威严。
“你身上有比我更古老、更至高的气息。”龙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某种探究的意味,“所以它们畏惧你,所以它们在你面前不堪一击。”
“可它们依然来了。”
“因为它们的忠诚,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它们要拯救它们的王,哪怕要对抗一个更可怕的君主。”
“轰!”
一声巨响,就在江南的舱室外壁炸开。
整个房间的金属墙壁向内凹陷了一大块,裂纹像是蛛网一样蔓延开来。冰冷的江水从裂缝中渗入,滴落在地板上。
它们找到了他。
或者说,它们找到了他手中的骨殖瓶。
“听。”龙王低语。
“它们在呼唤我。”
“也在……哀求你。”
江南能听到。
那不是咆哮,而是一种悲怆的、连绵不绝的嘶鸣。那声音穿透船壳,穿透水流,直接撼动着他的灵魂。
那是臣子在呼唤君王,是士兵在奔赴战场。
它们只有一个目的,拯救它们的王。
江南攥紧了骨殖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看向那面正在变形的墙壁。
墙的另一边,是无数为了拯救它们的王,决心赴死的忠诚士兵。
而他,是那个用着更高等的、肮脏的血脉,屠杀了它们同伴的刽子手。
“你的朋友们要死了。”龙王的声音幽幽响起。
“他们会和这艘船一起,被我的孩子们撕成碎片。”
“而你,伟大的、干净的君主,打算怎么做?”
“是使用你那肮脏的力量再次屠杀它们,还是抱着你的洁癖,和他们一起沉入江底?”
江南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体内的血液,在那些龙侍的靠近下,再次开始升温。
那股他厌恶至极的、君临天下的力量,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