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山上,火海渐息。
天地仍残留着灼热的气息,
岩壁上闪烁的赤纹似在回荡着余韵——
那是林砚凡火蜕灵、印化天心时留下的火脉烙痕。
沈苍机立于石台之巅,
目光久久停在林砚身上。
“凡火造灵,千古未有……今日之后,匠道可兴。”
众匠沉默。
那沉默,不再是质疑,而是震撼后的敬畏。
片刻后,一名白发织女缓缓上前,
她手执丝线,身形轻盈,
在烈焰映照下宛如一抹幻光。
“沈老,”她柔声道,
“既然凡火承印,造灵之会便该立序。
今日起——应重建‘匠盟’。”
沈苍机点头:“正有此意。”
他伸手一挥,
碑上九道匠印骤然亮起,
锻造、绘阵、织灵、炼丹、筑构、铭符、机关、植造、造画。
“九匠并列,以炉为尊。
凡火为始,灵火为续。
今日起,凡火一脉——列入天工序列。”
人群哗然!
洛冶脸色阴沉,
手中锻刀轻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凡火入序?沈老,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沈苍机平静地看着他:“意味着匠道不死。”
“荒谬!”洛冶怒喝,
“匠道立灵为根,若凡火可入,岂非人人皆可称匠?
如此亵渎,天机碑怎容?”
说话间,他掌中灵火暴涨,
刀锋出鞘,火焰如鳞片翻腾,
一股压抑至极的灵压横扫四周。
沈苍机眉头微皱,正欲开口——
林砚却上前一步。
他没有拔锤,也无杀气,
只是抬手,将手中炉锤轻轻竖立在地。
“你觉得凡火不配?”
洛冶冷笑:“凡人之火,终为尘。”
林砚低声:“那便试一试。”
话音落下,凡火骤燃。
无声无息,却让整片山顶的灵气瞬间紊乱。
洛冶只觉体内的灵火竟在颤动,
如同被某种更深层次的“根源之焰”压制!
“这……这不可能!”
沈苍机轻叹:“灵火由道生,凡火由心起。
心若真,则火不灭。
这,便是造之本源。”
洛冶面色铁青,却再无言语。
众匠环视彼此,
有的热泪盈眶,有的低声叹息。
有人跪下,有人起誓。
“凡火可续匠心!”
“造道不灭!”
誓声震天。
流火山顶的火脉似被触动,轰然回鸣。
沈苍机抬手,声音肃然:
“今日立序——”
“以炉为首,九匠为辅,
立‘匠盟’,守造之道!”
光芒冲天,
九道匠印在碑上缓缓转动,
凝为一方新的灵印,烙入虚空。
那印上,刻着两个古字——
“造灵。”
灵气化环,诸匠共鸣。
林砚立于众人中央,火印微光跳动,
他感到体内的炉火正在与那印共振,
仿佛冥冥中有某种更宏大的秩序正在苏醒。
沈砚的声音低低响起:
【天工道序重启……
你这凡火,已牵动天机。】
林砚沉默片刻,
忽然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穹。
那一刻,
他似乎看到云端之上有一道目光在俯视,
冷漠、古老,带着某种审判的气息。
“沈砚,
你说……造天者,会容我吗?”
【若天不容,便造出新的。】
他笑了,轻声道:
“正合我意。”
然而,就在众人庆贺新序之时——
地底忽然传出一阵低沉的轰鸣。
流火山脚下的火脉骤然翻滚,
岩浆奔涌如龙,
一道漆黑裂缝在山腹深处缓缓张开。
那声音,像是古老的锁链被解开。
沈苍机脸色骤变。
“不对!火脉之底……有人动了封印!”
“谁?!”洛冶厉声问。
还未来得及回应,
山心深处,一道阴寒的笑声传来:
“千年造火,终有凡心复燃……
可惜,这火不该重生。”
轰——!
赤焰骤灭,黑炎升腾。
天地顷刻失色。
沈砚低声:“那是——噬灵火!”
林砚猛然回头,
眼中倒映出那漆黑火海的起始——
无数亡魂在火中哀嚎,
每一道哭声,都是一位陨落匠者的怨灵。
轰——!
大地裂开,流火山脉宛如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撕扯。
狂风裹挟灰烬席卷天穹,火海倒卷,化为滔天的黑潮。
那黑火之中,
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影——
他们戴着炼匠之面,手执残锤,眼神空洞,
每一个,都是早已死去的匠者。
沈苍机面色铁青:“噬灵火……怎会出现在此处?
那明明是三百年前,天工宗覆灭时,被我亲手封印的罪火!”
洛冶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那火吞噬灵魂、腐化灵印,连圣匠也抵挡不住。
难道有人……重新开启了封印?”
沈苍机转头看向林砚,
目光复杂,既有担忧,也有试探。
“砚儿,那凡火与你相融,你可感知此火源头?”
林砚闭目。
炉火在体内缓缓转动,
他听见了……声音。
——嘶嘶。
——咔咔。
那声音不是风,也不是岩浆的裂响,
而是……呼吸。
一息,又一息。
似有无数灵魂在体内窒息,在胸腔里爬行。
“啊——!”
他捂住心口,膝盖几乎跪地。
沈苍机立即伸手稳住他。
“稳住心神!那是噬灵火的幻音,它试图侵入你的灵根!”
林砚咬牙,凡火自心脉逆涌而出,
体内的造炉虚影轰然一震,发出低沉的轰鸣。
忽然——
那“呼吸声”转为人语。
“你……也听到了么……?”
林砚的眼神骤然一紧。
“谁在说话?!”
“我们……是匠。
是被造天者……焚尽的匠。”
林砚的瞳孔猛缩。
他看见眼前浮现出一幕古老的画面——
高塔林立,火海滔天。
无数匠人跪伏在一座金炉之前,
他们的灵印被一点点剥离,
被投入炉中,炼成一道道光环,
那光环,最终化为“造天之印”。
沈苍机瞳孔剧震。
“这是……天工宗覆灭之夜!造天炉的真相!”
那声音继续低语:
“他们要造天,却以匠为燃。
千灵入炉,万火化灰。
而今,凡火重燃……我们,便再度苏醒。”
洛冶脸色惨白。
“这火不是妖,是冤!
这些亡灵的仇恨凝成火脉——它们要吞噬一切造灵之火!”
话音未落,
山底的黑焰骤然爆发。
一道漆黑火柱贯穿天穹,
将流火山的顶峰直接撕开,
天空被烧出一个漆黑的圆洞,
星辰的光都在那洞边扭曲。
“所有人撤下山!”沈苍机厉喝。
可林砚却稳稳立着。
他的凡火在暴涨,与黑焰对撞。
“这些亡灵……”
他喃喃着,
“并非想毁灭,而是想被听见。”
沈砚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听不等于救,砚。
他们的恨会吞噬你——】
“那我便赌一次!”
轰——!
林砚伸手,直接将凡火炉影印入地心裂缝。
火与火碰撞,焰与焰咆哮。
黑炎冲入他体内,凡火迎面反吞。
他看见无数画面在脑中闪烁:
——孩子在锻坊中哭泣;
——老人伏炉而死;
——匠者燃尽灵魂,只为炼出一件“造天印”。
那是天工宗的过去。
也是造灵的罪。
林砚的手在颤。
但他仍缓缓举起锤。
“你们的痛,我见过。
你们的火,我承了。”
“可若要毁匠道,我不允。”
他将锤狠狠砸入虚空。
凡火骤亮,黑炎断裂!
亡魂的嘶吼化作无声的灰光,
一点点融入炉中。
那一刻,流火山四周的风停了。
黑火散尽,只余微弱的红芒。
沈苍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成功镇压了噬灵火?”
“不是镇压。”
林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诡异的空寂。
“是共融。”
“那些亡灵……已入我炉。”
众匠心中一凛。
洛冶惊呼:“你疯了!噬灵火侵体,焚心蚀魂——你迟早会被反噬!”
林砚却露出一抹微笑。
“若要重建匠道,
我便以身为炉,炼出新序。”
沈苍机沉默良久,
终是重重一叹。
“造灵之会,从此刻起,
由你执炉。”
“可记住,砚儿——
凡火虽真,却也最苦。
匠道之火,从来不是荣耀,而是劫。”
林砚垂首,
那炉光在他眼底闪烁,
仿佛有无数灵影在其中安眠。
“我明白。
若天不容凡火,
那我,便造一个能容的天。”
风起,
火散。
众匠退下,山巅仅余炉火残光。
林砚伫立其中,
背影被烈焰染成金红,
宛如一座永不熄灭的炉。
然而,没人注意到——
在他掌心的火光深处,
有一道漆黑的微光仍在暗暗跳动。
那不是噬灵,
而是——“天工印”的残烬。
它正默默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