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阁楼的樟木箱里翻到那本烫金相册时,窗外正飘着今年第一场雪。木箱子沉得厉害,掀开时扬起的灰尘在雪光里浮沉,恍惚间竟和林阿婆常说的“阴气”有了几分像。指尖刚触到相册封面,身后突然传来瓷杯轻磕桌面的声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她又在模仿我小时候偷喝牛奶的模样。
“别闹,”我没回头,指尖拂过相册上磨旧的花纹,“找着我妈说的老照片了。”
空气里的凉意顿了顿,随即有片极轻的阴影落在相册边缘,像有人踮着脚凑过来。我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照片里,三岁的我正举着糖葫芦往镜头外递,嘴角沾着糖渣。照片右上角有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指纹,印在我递出的糖葫芦顶端,像是当年真有人接了那口甜。
“你看这个,”我指着指纹转头,却只撞进满室虚白的光。林阿婆总这样,每次我想看清她的模样,她就会化作一团凉丝丝的雾气,只剩领口那枚褪色的梅花扣还能辨出形状。这扣子我见过,去年整理旧物时,在我爸的皮箱底层发现过同款式的布样,上面绣着半个“林”字。
相册一页页往下翻,我的指尖忽然顿在一张全家福上。照片里的我站在父母中间,身后的槐树下却多了半片青布衣角,衣角上的针脚歪歪扭扭,和我小时候穿的百家衣一模一样。我记得那天是我五岁生日,林阿婆第一次给我讲故事,说槐树底下住着会织衣服的仙子。当时我信以为真,闹着要她织件带梅花的裙子,她却蹲下来揉我的头发,说“等你长到能自己系鞋带,就给你织”。
“原来你早就在了。”我轻轻碰了碰那片衣角,指尖传来熟悉的凉意。话音刚落,相册突然哗啦一声自动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的纸页上竟慢慢浮现出几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字迹软乎乎的,像刚学写字的小孩:“今天囡囡摔破了膝盖,哭着要糖吃;今天囡囡第一次背书包,走三步就回头看;今天囡囡说想妈妈了……”
字迹写到“妈妈”时突然断了,纸页边缘洇开一圈水痕,像是有人哭了。我鼻尖一酸,突然想起上周收拾我妈遗物时,在她的日记本里看到过一句话:“阿林,囡囡就拜托你了,等她能自己撑起一把伞,你就……”后面的字被泪水糊住,只剩“撑伞”两个字还清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把相册抱在怀里,忽然感觉有片凉意在我手背轻轻蹭了蹭,像有人在拍我的手。我抬头看向空荡荡的沙发,那里放着我昨天刚洗好的草莓,最上面那颗被咬了个小口,果肉上还沾着点雪似的白霜——就像我小时候,总爱偷偷咬一口零食,再把剩下的塞给林阿婆。
“我现在能自己系鞋带了,”我对着空气轻声说,指尖抚过相册上的梅花扣印记,“也能自己撑伞了。”
空气里的凉意慢慢聚成一团,在我面前晃了晃,像是在点头。我忽然想起林阿婆总说,鬼的念想会变成看得见的东西,比如沾着糖渣的指纹,比如槐树下的衣角,比如咬了一口的草莓。原来这么多年,她从不是躲在暗处看着我,而是把所有的牵挂,都藏在了我看得见的时光里。
雪光透过窗户落在相册上,那枚淡蓝色的指纹在光里轻轻闪了闪,像一颗永远不会融化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