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最后一页信纸时,阁楼的阳光已经移到了樟木箱的锁扣上,把那枚铜制的小锁照得发亮。我把信纸小心叠好,刚要放回箱子,阿苑忽然拉住了我的袖口——这次她的指尖竟真的触到了布料,带着点微凉的触感,像清晨沾着露水的槐树叶。
我猛地转头看她,她自己也愣了愣,垂眸盯着相触的地方,睫毛轻轻颤着:“好像……比昨天更清楚了些。”话音刚落,她的指尖便又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悄无声息地从我的袖口滑开。
空气里的木屑味淡了些,隐约飘来楼下老槐树的清香。我想起方才信里妈妈写的“槐花开时,小星总在树下捡花瓣”,起身拍了拍膝头的灰:“要不要下去看看?今年的槐花开得好像比往年早。”
阿苑跟在我身后下楼,脚步轻得没有一点声音。走到院子里时,风刚好吹过,满树雪白的槐花簌簌落下,有几朵落在她半透明的肩上,竟没有穿过去,而是轻轻停住,像沾了层薄雪。她抬手想碰,指尖刚碰到花瓣,那花瓣便化作细碎的光点,飘进了风里。
“小时候你总把槐花装在布兜里,说要做槐花糖,”阿苑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树干上那道浅浅的刻痕上,“你八岁那年,非要比着身高刻名字,结果踮着脚也只刻了‘小星’两个字的上半部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道刻痕果然还在,只是被岁月磨得浅了些,旁边还有几道歪歪扭扭的小划痕——是我后来每年长高,都要补刻上的印记。“那时候你总笑我,说我刻得像小虫子爬,”我弯着腰摸了摸那道刻痕,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有次我爬树摘槐花,差点摔下来,是你托了我一把,对吧?”
那天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我踩在细细的树枝上,伸手去够最高处的槐花,树枝猛地一弯,我吓得闭紧眼睛,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反而像是落在了一团微凉的云里,轻轻飘回了地面。那时候我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现在想来,是阿苑一直护着我。
阿苑的脸颊又泛起了浅红,她别过脸,望着院墙上的藤蔓:“那时候你哭鼻子的样子太丑了,我怕你摔下来又要哭好久。”风又吹来了,这次有更多的槐花落在她身上,她抬手接住一朵,那朵槐花竟在她掌心停留了片刻,才慢慢化作光点。
我忽然注意到,她的身影比在阁楼时更清晰了些,连衣服上绣的细碎花纹都能看清——那是件浅青色的旗袍,是她刚出现在我身边时穿的样子,只是从前模糊不清,如今却鲜活得像是真的布料。“阿苑,”我轻声问,“你是不是……快要离开了?”
她的动作顿住,掌心的光点慢慢散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头,眼睛里像是盛着揉碎的星光:“不知道,只是觉得最近能碰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她抬手碰了碰身边的槐花树,指尖落在树皮上,竟留下了一个极浅的、转瞬即逝的印子。
夕阳慢慢沉了下去,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和阿苑并肩站在槐树下,看着花瓣一片片落下,落在我的发间,落在她的肩头。风里的槐花香越来越浓,混着她身上淡淡的凉意,成了这个春天最温柔的温度——或许离别会来,但此刻的陪伴,已经足够抵挡往后所有的漫长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