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情巨树流淌的金辉,依旧永恒地浸染着涂山的夜幕。然而,在这份看似亘古不变的宁静之下,一股冰冷而粘稠的暗流,正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悄然吐着信子,将致命的恶意渗透向涂山的肌理。
涂山,西南外围,“鬼哭林”边缘。
此地已近涂山结界最薄弱处之一。林如其名,常年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灰白色瘴雾,扭曲的枯木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夜风穿过孔隙,发出凄厉呜咽般的声响,掩盖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中深处,一处被天然岩窟半遮蔽的临时营地内,几点幽绿的妖火在石壁上跳跃,映照出几张写满阴鸷与贪婪的脸庞。
“消息确认了?” 一个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说话者裹在厚重的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双闪烁着浑浊黄光的眼睛,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杂着血腥与腐殖质的妖气。
他坐在一块粗糙的石头上,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一柄淬着幽蓝光泽的骨质匕首。
“千真万确,血獠大人。” 回话的是一个身材矮小、形似老鼠的妖怪,尖嘴猴腮,绿豆眼中闪烁着谄媚而精明的光,他搓着手,声音尖细,
“线报从‘翠影坡’那边传来,那东方家的小崽子,得了涂山三当家的‘恩宠’,隔三差五就往西南外围跑,美其名曰‘熟悉边界地形’,其实就是仗着涂山的势,四处显摆他那点纯质阳炎的火苗子!路线和时间,都摸得差不多了。”
“哼!涂山容容……” 另一个声音响起,冰冷而怨毒。此人并未完全化形,下半身覆盖着暗绿色的鳞甲,上半身类人,脸上布满了扭曲的疤痕,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显然是瞎了。
他正是当初青岚宗覆灭时侥幸逃脱、对涂山恨之入骨的大长老一系死忠——岩蜥。“这妖女最是狡诈!那东方崽子是饵?还是真有那么蠢?”
(嘶,我好像大概是记得青岚宗应该没玩完,不管了,依旧剧情需要ψ(`?′)ψ)
“管他是饵是蠢!” 血獠发出夜枭般的低笑,枯指猛地攥紧骨匕,“纯质阳炎!东方灵族的血脉神火!只要擒住这小崽子,抽出他的血脉本源,献给‘那位大人’,我等便是奇功一件!届时,莫说恢复青岚宗昔日荣光,便是取代涂山,成为一方霸主,也未必不能!” 他浑浊的黄眼中爆发出炽热的贪婪。
“可涂山……” 鼠妖有些畏缩。
“涂山?” 血獠冷笑更甚,“正因是涂山的地盘,才更妙!涂山不是自诩庇护生灵吗?不是与人类道盟维持着那点脆弱的平衡吗?” 他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我等只需在得手时,‘不慎’留下点指向道盟激进派的‘证据’……比如,某个死在纯质阳炎下的‘涂山巡逻队’残骸?桀桀桀……届时,涂山与道盟必生嫌隙,战火重燃!涂山自顾不暇,还有工夫管我们?那位大人正好坐收渔利!此乃一石二鸟!”
“高!实在是高!” 鼠妖谄媚地拍着马屁。
岩蜥独眼中也燃烧起复仇的火焰:“好!干了!何时动手?如何动手?”
血獠摊开一张粗糙的兽皮地图,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标注着路线和几个关键点,一股淡淡的紫荆藤叶的刺鼻气味从地图上散发出来。
“就在三日后!‘落魂峡’!此地是那小子惯常路线必经之处,两侧崖壁陡峭,瘴气最浓,干扰感知,正是绝佳的伏击点!人手我已安排妥当,皆是擅匿踪、懂合击的死士!岩蜥,你带人负责切断后路,制造混乱!鼠眼,你的人负责散布‘证据’!记住,要快!要狠!务必在涂山反应过来前,掳走目标!若事不可为……就地格杀!取其心血亦可!”
幽绿的妖火跳跃着,将几人扭曲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岩壁上,如同地狱中密谋的恶鬼。冰冷的杀意混合着贪婪的喘息,在“鬼哭林”凄厉的风声中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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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内城,“观星楼”顶层。
此处并非真正观星之所,而是涂山容容核心情报网络的枢纽。
穹顶并非露天,而是镶嵌着一整块巨大的、流转着星辉光晕的“观天镜”,镜面如同活水,无声地倒映着涂山疆域内无数或明或暗的能量节点与信息流。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由无数传讯玉符和情报卷宗散发出的、混合着灵木墨香与冰冷金属的气息。
容容端坐于巨大的观天镜前。墨绿色的长发并未绾起,柔顺地披散在肩后,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颈侧。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深青色常服,更衬得肌肤莹白如玉。
此刻,她碧色的眼眸并未看那浩瀚的星图,而是专注地凝视着悬浮在面前的三枚小巧玉简投射出的光幕。
光幕上,并非具体的文字或图像,而是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交织闪烁的能量线条和不断跳动的、代表着特定含义的古老妖文符号。常人看一眼便会头晕目眩,但在容容眼中,这却是涂山疆域最细微的脉搏与呼吸。
她的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翠绿光晕,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虚空中轻轻点划。
每一次点划,都精准地拨动光幕上的一根能量线条,或放大某个闪烁的符号,将隐藏在庞杂信息流深处的异常节点剥离出来。
“西南,‘鬼哭林’边缘,异常妖力汇聚点三处……能量性质驳杂,含‘腐沼’、‘石蜥’、‘影鼠’特征……强度中上,刻意收敛……移动轨迹……向‘落魂峡’区域收束……”
“翠影坡,‘丙七’暗桩回报……嗅探到微量‘紫荆藤叶’残留气息……与三月前‘流萤驿站’岔路口记录样本……匹配度九成七……”
“北境黑市……匿名渠道……大量购入‘锁魂钉’、‘化妖散’……收货指向……西南散修聚集地‘黑水集’……”
“道盟‘天眼’系统……近期对涂山西南边境扫描频率……提升百分之三百……理由……‘追查逃犯’……”
一条条看似孤立、甚至微不足道的情报碎片,在容容那如同超级星盘般运转的脑海中飞速碰撞、组合、推演。碧色的眼眸深处,那沉静的深潭之下,是高速运转的、冰冷而精确的思维风暴。
无数的可能性如同分支的河流,又被迅速排除、收束。最终,一条清晰的、带着浓烈恶意与陷阱的脉络,如同黑暗中的毒蛇,被她精准地勾勒出来!
目标:东方月初。
地点:落魂峡。
目的:夺取纯质阳炎血脉,或取其性命。
嫁祸:人类道盟,意图挑起人妖大战。
幕后:与青岚宗残党勾结、觊觎涂山的未知势力(血獠口中的“那位大人”)。
容容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顿。光幕上所有闪烁的线条和符号瞬间定格,最终汇聚成一个刺眼的、滴血般的红点——落魂峡!
她碧色的眼眸深处,那高速运转的思维风暴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执棋者,看清了对手所有落子的意图。
她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冰冷的兴奋。
将计就计。
这个念头如同水到渠成般浮现。
对方想设局?那她便布一个更大的局!将对方的陷阱,变成埋葬他们自己的坟墓!
这不仅能粉碎阴谋,保护东方月初(以及他身上的纯质阳炎),更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甚至反将一军,利用对方留下的“证据”,反过来离间道盟内部的激进派与涂山的关系,为涂山争取更大的战略空间!
思路瞬间清晰。整个反制局的骨架在她脑海中飞速成型。如同最精密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每一条传动链都严丝合缝。
诱饵,自然是东方月初。他的身份、他的价值、他的“行踪规律”,都是对方无法抗拒的香饵。需要让他“浑然不觉”地踏入落魂峡,同时确保他有足够的能力在核心陷阱爆发时支撑片刻,并激发纯质阳炎,成为照亮整个阴谋的灯塔!
而外围……
容容的目光缓缓移向光幕上落魂峡周边复杂的地形图。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几个关键节点:
东北侧,“断龙脊”——敌方预设的退路与伏兵点,需彻底切断,关门打狗!
西南侧,“黑水涧”——敌方可能的“证据”散布点和接应点,需制造大规模混乱,阻断信息传递,并清除隐患!
正南侧,“百草村”——靠近落魂峡的凡人村落,极易被波及,必须绝对隔离保护!
这三个节点,如同三把锁,牢牢锁死了落魂峡这个“口袋”。执行者需要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在无声无息间精准切入,在敌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完成封锁、制造混乱、保护无辜。
要求绝对的冷静、极致的隐匿、对时机和地形的精准把握,以及……在高压下依旧能完美执行命令的铁石心肠!
一个名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浮现在容容的脑海中。
陈暮。
那个将自己沉入冰海般麻木、却在苦情树根脉深处发出绝望悲鸣的少年。那个在后勤账目中展现出近乎非人的精准与耐力,在迷雾谷血腥冲突后能强压惊悸详细记录异常,在雅雅的戏谑和自身的痛苦中依旧能挺直脊背的少年。
他的沉默,他的隐忍,他对命令近乎偏执的执行力,以及……他此刻灵魂深处那被逼到绝境、或许正渴望着一个证明或解脱的复杂状态……都让他成为执行这个外围任务最合适、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人选!
容容碧色的眼眸深处,清晰地倒映着光幕上落魂峡的地形图,也倒映着那个靛蓝色、沉默而压抑的身影。她指尖的翠绿光晕再次亮起,无声地在代表“断龙脊”、“黑水涧”、“百草村”的三个节点上,落下了一个无形的、代表着“陈暮”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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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内库,沉凝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星辉石的光晕流淌在墨玉髓书案上,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和……书案前那个垂手而立的靛蓝色身影。
陈暮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角和紧绷的下颌线。昨晚苦情树根脉深处的宿醉、那禁忌玉简冰冷的触感、以及那绝望而冷静的诉说,如同沉重的枷锁,依旧紧紧束缚着他的灵魂。
麻木的冰层下,是随时可能喷发的、混杂着黑暗诱惑的岩浆。他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行尸走肉,等待着下一个冰冷的指令,准备将自己再次埋葬在无尽的数字之中。
“暮儿。”
容容的声音响起。清泠依旧,如同冰泉滴落玉盘,却带着一种不同于交代后勤任务时的、沉凝而锐利的气息。
陈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缓缓抬起眼帘,碧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向书案后的容容。没有期待,没有抗拒,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
容容并未看他,她的指尖正点在悬浮于书案上方的一幅缩小版的、能量构成的涂山西南边境地形图上。落魂峡的位置,被一个醒目的、滴血般的红点标注着。
“西南边境,‘落魂峡’。三日后,申时三刻。”
她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清晰得如同冰锥凿刻,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清晰地敲打在陈暮麻木的神经上。
“你的任务:”
“一、切断‘断龙脊’所有通路,摧毁预设伏兵点,不留活口,亦不留痕迹。”
“二、于‘黑水涧’制造大规模混乱,阻断一切信息传递,清除所有可疑接应。”
“三、确保‘百草村’绝对安全,隔绝任何波及。若遇强敌,以村民撤离为优先。”
她的指尖在地图上三个节点精确地划过,动作流畅而冰冷,如同在布置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陈暮的瞳孔,在听到“落魂峡”、“不留活口”、“制造混乱”这些字眼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麻木的冰层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烈血腥与硝烟气息的指令刺穿了一个小孔!一股冰冷的战栗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这不是后勤统筹!
这是杀戮!
是破坏!
是潜伏在黑暗中的致命一击!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掌心被捏断刻笔留下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此刻又在绷带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碧色的眼眸深处,那死寂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投入了巨石,激起了剧烈的、混乱的波澜!东方月初!落魂峡!陷阱?保护?杀戮?
容容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抬起,落在了陈暮脸上。那目光沉静如深潭,清晰地倒映着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悸与混乱。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阐述着任务的核心:
“此局关键,在于‘无声’与‘精准’。”
“你需如暗影,先敌而动,于局外落子。”
“时机,便是月初踏入落魂峡核心、纯质阳炎爆发之刻。”
“那金焰腾空之时,便是你行动之号令。焰起,则锁链合拢,退路断绝,混乱骤生,庇护完成。”
她微微顿了顿,碧色的眼眸深处,那锐利的光芒仿佛要刺穿陈暮所有的伪装,直抵他灵魂深处那枚冰冷的玉简和燃烧的黑暗。
“此任,无关力量强弱,唯系心志如铁,令行禁止。”
“不容有失。”
陈暮的身体僵硬地如同石雕。耳边回荡着容容冰冷清晰的指令:
“切断通路……不留活口……”
“制造混乱……清除接应……”
“确保安全……村民优先……”
以及那最后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他麻木的心防上——“无关力量强弱,唯系心志如铁,令行禁止。”
心志如铁……
令行禁止……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裹着素白绷带的手上。绷带下,是伤口,是断笔的痕迹,是无数个日夜被压抑的痛苦和……那枚紧贴着胸膛、散发着冰冷诱惑的禁忌玉简。
容容姐……将这染血的刀……递给了他。
是信任?
还是……对他这具行尸走肉的最后利用?
是救赎的绳索?
还是……将他彻底推入深渊的助力?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被命运巨轮裹挟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麻木的冰层在指令的锋刃下寸寸龟裂,露出底下翻涌的、更加黑暗和不确定的深渊。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个沙哑而空洞的音节:
“是。”
(晚上还有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