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听雨轩外的青石庭院里洒下斑驳的光晕。容容正坐在一张竹编的矮凳上，膝上摊开着一卷古老的药草图鉴。
涂山暮则乖巧地偎依在她脚边的软垫上，手里摆弄着几片不同形状的叶子，碧色的眼眸专注地对比着图鉴上的绘影和手中的实物，小嘴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默默记忆它们的名称。
宁静的氛围如同温暖的泉水，缓缓流淌。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远处，一股强大而略显急躁的妖力波动正飞速靠近，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周围的和谐。
来人似乎丝毫没有收敛气息的意思，那冰蓝色的妖力带着凛冽的寒意和一股子横冲直撞的豪迈，惊得庭院角落里的几只小精怪慌忙钻回了草丛深处。
容容若有所觉，从图鉴上抬起头，唇角露出一丝了然又略带无奈的笑意，轻声自语：“来了。”
话音未落——
“容容！听说那个小豆芽终于舍得化形了？快让老娘瞧瞧！”
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进了庭院，人未到，声先至。那嗓音清亮爽脆，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霸道和急切。
涂山暮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手中的叶子掉落在地。他下意识地往容容身边缩了缩，碧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惊慌，茫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涂山雅雅大步流星地迈入院门，一身红衣似火，与她冰蓝色的妖力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容容身边那个小小的、正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身影。
当她的视线彻底落在涂山暮身上时，那急切的神情微微一顿。
阳光下，那孩子粉雕玉琢，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清澈的碧眼因为惊吓而睁得圆圆的，像极了林间受惊的小鹿，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和脆弱。
这模样，与她记忆中某个模糊而沉寂的轮廓有着刹那的重叠，勾起一丝极其隐晦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到的复杂心绪。
但这丝异样仅仅存在了一瞬，立刻就被她惯有的豪爽所覆盖。
她双手叉腰，仰头爆发出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大笑：“哈哈！果然化形了！不错不错，看起来还挺结实的嘛，小豆芽菜！”
她几步就跨到了两人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涂山暮完全笼罩其中。
她饶有兴致地俯下身，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打量什么新奇事物般，上下扫视着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的小家伙。
“哟，这双眼睛还是那么亮，像绿宝石似的。”
她笑嘻嘻地，带着几分戏谑，然后非常自然地、习惯性地伸出了右手，那手指纤长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径直朝着涂山暮那看起来软乎乎、手感似乎极佳的脸颊捏去。
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袭来！
涂山暮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突然出现、气势汹汹的红衣“姐姐”想要做什么。
但那带着寒意逼近的手掌，在他空白的认知里，直接被归类为了“危险”的信号！
根本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害怕！
就在雅雅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肌肤的前一刹那——
他的身体再一次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只见他小小的身体如同安装了机括般，猛地向下微微一沉，重心瞬间降低，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
紧接着，足尖极其轻巧地在地面上一点，身体借势如同旋转的落叶般，以一个微小而精准的弧度，迅捷无比地一旋——
竟是险之又险地、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雅那“魔爪”！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绝非一个普通孩童能做出的笨拙躲闪，而更像是一种千锤百炼后的、融入本能的极致闪避技巧！
雅雅的手捏了个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化为一丝明显的错愕。
她对自己的速度很有信心，方才那一下虽然没用力，但也绝非一个刚化形、路都走不稳的小屁孩能躲开的！
“哟呵？！”短暂的愣神后，雅雅冰蓝色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迸发出更浓烈的、如同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光芒，“小豆芽可以啊！这一次反应挺快嘛！有点意思！”
她那争强好胜、喜好挑战的性子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原本只是逗弄的心思，此刻却真起了几分“掂量掂量”的兴致。
“再来！让姐姐看看你到底多能躲！”她朗声一笑，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再次探出！
这一次，不再是玩笑般的捏脸，那五指微曲，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森白色的寒气！
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中甚至凝结出了细小的、晶莹的冰晶粉末！寒意刺骨，速度也比刚才快了何止一倍！
凌厉的爪风直取涂山暮的肩头，显然是想将他一把捞住，不让他再躲开。
涂山暮凭借那超乎常理的本能躲开了第一击，小小的身体还未完全站稳，那更加迅猛、带着刺骨寒意的第二击已然临身！
那冰冷的杀意（虽然雅雅并无杀心，但力量本身带来的威慑）如同实质，瞬间刺激了他全部的神经！
他想躲！身体却仿佛被那恐怖的寒意冻得僵滞了一瞬！先前那玄妙的本能反应，在面对这更强、更快的攻击时，似乎也达到了某种极限！
碧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萦绕着寒气的、不断放大的手——
“嗤——！”
尽管他在最后关头竭力向后缩了一下，但那冰冷的指尖还是擦过了他左侧的小腿！
“啊！”
一声短促的痛呼脱口而出！
并非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瞬间侵入骨髓的、难以忍受的极致寒冷！
只见他被擦中的小腿部位，月白色的裤料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不透明的森白色寒霜！
那寒霜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加厚，眨眼间就凝固成坚硬的、晶莹的冰层！
冰层迅速包裹住了他纤细的小腿，甚至能看到冰层内部冻结的布料纹理和他的腿部轮廓！
刺骨的寒意疯狂地向着骨头缝里钻去，带来一阵阵麻痹和针扎般的痛楚！
“呜……”涂山暮再也站不稳，小小的身体一歪，跌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冻住、完全失去知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的小腿，巨大的恐惧和难以忍受的冰冷疼痛瞬间淹没了他。
碧玉般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眼眶瞬间就红了，大颗大颗的小珍珠悬而未落，小嘴委屈地瘪着，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雅雅姐！”
容容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的责备。
她的动作更快，在涂山暮跌倒的瞬间就已起身，一步挡在了他和雅雅之间。
她蹲下身，指尖早已泛起温暖而柔和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瞬间笼罩住涂山暮被冻住的小腿。
“嗤嗤……”
森白的坚冰在那温暖绿光的照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汽化，化作缕缕白雾散去。
很快，裤子恢复了柔软，露出了下面被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发青的皮肤。
容容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捂住那冰凉的小腿，持续输送着温和的妖力，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气，抚平那些细微的冻伤。
她的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看向一旁似乎也有些没料到效果这么“立竿见影”、正摸着鼻子、表情有点讪讪的雅雅，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雅雅姐，暮儿刚化形，魂魄初定，妖力未生，身体还很脆弱，经不起你这般‘掂量’。”
她将“掂量”两个字稍稍加重，点出了雅雅行为的不妥。
雅雅撇撇嘴，看着地上那个哭得眼圈鼻头都红彤彤、可怜兮兮的小豆丁，也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有点过头了，但嘴上还是不服软：“啧，谁知道他这么不经碰嘛……我就轻轻擦了一下……”
容容没有再接她的话，而是重新低下头，目光全部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她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他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了好了，冰化了，没事了，暮儿。还疼吗？告诉容容姐。”
涂山暮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
小腿上那刺骨的寒意正在容容温暖的掌心下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痒痒的、麻麻的恢复感。剧烈的恐惧过去了，但委屈和后怕依旧满满地塞在心口。
他听到容容的问话，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冰冷的触感确实消失了。
但随即，那残留的麻痹感和方才那瞬间的极致痛苦记忆又涌上心头，他立刻又用力地点了点头，扁着小嘴，带着浓重的鼻音含糊地控诉：“冷……疼……”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整个小小的身子都努力地缩进容容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翠绿色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能保护他的浮木。
然后，他才敢从容容的臂弯里，小心翼翼地、偷偷地探出半张小脸，用那双湿漉漉的、碧色宝石般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站在那里的红衣少女。
那眼神复杂极了。
里面有显而易见的害怕和畏惧，显然是被她刚才那毫不留情的手段吓到了；
但仔细看去，在那水光之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不服气。
雅雅对上他那小动物般警惕又带着点挑衅（？）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好笑，又有点莫名的尴尬。
她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咕哝道：“好啦好啦，是姐姐我没轻没重了行吧？小豆芽还挺娇气……”
容容轻轻拍着涂山暮的后背，彻底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抬起头，对雅雅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却依旧坚定的笑容：“雅雅姐，我知道你是高兴。但暮儿现在需要的是适应和呵护，而不是考验。等他再长大些，结实些，再陪你玩，好吗？”
她的话语温和，却巧妙地给了雅雅一个台阶下，也将“掂量”重新定义为“玩”。
雅雅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她又瞥了一眼那个还缩在容容怀里偷偷看她的“小娇气包”，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这小豆芽，好像……确实和上一世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