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窗外的模拟阳光将房间每一个角落都烘得暖融,久到苏晚晚几乎能透过相贴的胸膛,数清霍霆越逐渐趋于平稳的心跳。他没有再说什么,她也没有追问。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有些秘密,需要信任来慢慢开启。
最终,是霍霆越率先松开了手臂。他直起身,眼底的脆弱与空洞已被尽数收敛,重新覆上了一层坚硬的、属于指挥官的外壳,只是那外壳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仿佛冰封的河流下,终于有了活水涌动。他看向苏晚晚的目光,不再带着审视或刻意的疏离,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深沉的复杂情感,混杂着感激、依赖,以及一丝他自己或许都未完全明了的、更深层的东西。
“今天的听证会,”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凯尔索不会善罢甘休。”
苏晚晚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神情平静:“意料之中。他觊觎边境可能存在的资源,更想借此打击你的威信。我们见招拆招便是。”
她的镇定与默契,让霍霆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查的柔和。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确认某种同盟关系,又像是在汲取力量。
上午的时光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涌动的氛围中流逝。霍霆越去了书房处理积压的军务,苏晚晚则留在起居室,通过系统进一步分析扫描到的、关于他精神海深处那片异常区域的数据。越是分析,她眉头蹙得越紧。那能量的结构极其古老且复杂,排异反应虽然隐晦,却带着一种根植于本源的顽固,绝非普通外力创伤所能形成。它更像是一种……烙印,或者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过的“天赋”。
这背后的真相,恐怕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惊人。
午餐时,两人在餐厅再次碰面。气氛依旧有些微妙,少了从前的客套与试探,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沉重与……一种无形的、因共享秘密而产生的亲密纽带。霍霆越依旧沉默,但会主动将几样苏晚晚偏好(他默默观察记下的)的菜式挪到她面前。苏晚晚则在他伸手去拿水杯时,注意到他指尖那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比早晨更频繁了一些。
她放下筷子,目光落在他手上:“又开始疼了?”
霍霆越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避开了她的视线:“无妨。”
“艾灸的效力正在减退,”苏晚晚语气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那股排异能量在反扑。你需要再次疏导。”
霍霆越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沉默着,像是在权衡。再次接受那种近乎剥开灵魂的深度治疗,意味着要将更多的脆弱暴露在她面前,也意味着要再次直面那“未知”带来的恐惧。
“看着我,霍霆越。”苏晚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疼痛不会因为你无视它而消失。”
他猛地抬眼看向她,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情绪。她在逼他,用一种冷静而关切的方式,逼他面对他最想隐藏的东西。
“还是说,”苏晚晚迎着他复杂的目光,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宁愿独自承受,也不愿再相信我一次?”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装的镇定。他下颌绷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独自承受……这二十多年来,他早已习惯。可昨夜那穿透空间而来的安抚,今晨那个无声却坚定的拥抱,像是一道暖流,将他冰封的世界撬开了一道缝隙。尝过了有人并肩的滋味,那蚀骨的孤独便显得更加难以忍受。
“……没有。”他终于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哑,“没有不信你。”
他放下水杯,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治疗室。”
治疗室内,气氛比昨夜更加凝重。霍霆越褪去上衣,背对着苏晚晚坐在特制的椅子上,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但那紧绷的脊背却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苏晚晚点燃艾条,浓郁的药香再次弥漫。这一次,她的精神力更加集中,目标明确地导向那片异常区域。当艾热与精神力同时触及那片“废墟”的边缘时,霍霆越的身体猛地一颤,比昨夜更剧烈的排斥感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闷哼出声,额角青筋暴起。
“稳住!”苏晚晚低喝,手下动作不停,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尝试梳理那混乱而充满敌意的能量结构。她能感觉到那股能量的顽固与强大,它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抗拒着任何外来的干涉。
汗水从霍霆越的额头大滴滑落,他紧咬着牙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但比剧痛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随着艾热与精神力的深入,那片“废墟”中隐约传来的、一些破碎而模糊的片段——刺耳的警报,刺目的白光,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遗弃的冰冷与恐惧……
“啊——!”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看就要失控。
“霍霆越!”苏晚晚心中大急,精神力不顾消耗地加大输出,同时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按上他紧绷的后心,试图用身体的接触传递更多的安抚,“看着我!看着我!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她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像是一道坚固的堤坝,堪堪挡住了那即将崩溃的意识洪流。霍霆越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写满担忧与坚定的脸上,那破碎的幻觉片段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阵阵余痛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治疗在极度疲惫中结束。霍霆越几乎虚脱,靠在椅背上急促地喘息,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苏晚晚也消耗巨大,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成功地将那片异常区域的能量暂时稳定了下来,虽然只是暂时的。
她拿出毛巾,轻轻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他没有拒绝,只是闭着眼,任由她动作,喉结时不时滚动一下。
“这次……我好像……”他断断续续地,声音微弱,“看到了一些……碎片……”
苏晚晚动作一顿,心脏猛地收紧:“看到了什么?”
霍霆越缓缓睁开眼,看向她,那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与一种深沉的、源自未知的恐惧。
“不清楚……很模糊……”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但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正在为他擦拭的手腕,力道不再强势,反而带着一丝寻求确认的脆弱。
“晚晚,”他叫着她的名字,目光紧紧锁住她,“如果……如果我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如果这力量……本质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语意,却像一块巨大的阴云,瞬间笼罩在两人心头。
苏晚晚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用力地、坚定地。
“无论那是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首先是霍霆越。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她的承诺掷地有声,在这充满药香的治疗室里回荡。
然而,两人心中都清楚,那片精神海深处的阴影,已经开始显现出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