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天际刚刚染上一抹鱼肚白,帝都星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指挥官府邸内萦绕着一片刻意营造的静谧,连穿梭往来的工作人员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离别前最后的安宁。
霍霆越与苏晚晚几乎是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异常清明。无需言语,他们默契地一同走向那个在过去几个月里,已成为他们心中最柔软角落的房间——育婴室。
门被无声地推开,柔和的光线从门缝流淌进去。房间里,首席育婴师正靠在墙边的软椅上小憩,听到动静立刻惊醒,看到是他们,立刻躬身行礼,在霍霆越一个眼神示意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将门轻轻带上。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和那个在生态摇篮中睡得正香的小小人儿。
霍辰安侧躺着,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呼吸均匀绵长,粉嫩的小嘴无意识地嚅动着,仿佛在做一个甜美的梦。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他的一只小手松松地握成拳头,放在腮边,另一只则随意地摊开,露出胖乎乎的手心。
苏晚晚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仿佛生怕自己的靠近会打破这天使般的宁静。她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儿子身上,从饱满的额头到小巧的鼻尖,再到那微微上扬的、带着无邪笑意的嘴角。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咬住下唇,阻止自己发出任何可能惊醒他的声音。
霍霆越站在她身旁,他的沉默比她更加沉重。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儿子安睡的容颜,那目光里翻涌着滔天的不舍、沉重的责任,以及一种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名为“父亲”的强烈保护欲。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苏晚晚终于鼓起勇气,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颤抖,极轻、极缓地走到摇篮边。她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将一个漫长而温暖的吻,印在儿子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她的唇瓣感受到那肌肤传来的、生命特有的温软触感,几乎要让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彻底崩溃。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儿子身上那混合着奶香和纯净生命气息的味道,将这气息牢牢刻印在灵魂深处。然后,她直起身,退开一步,将最靠近儿子的位置,让给了霍霆越。
霍霆越迈步上前,他的脚步依旧沉稳,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肩背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在摇篮边单膝蹲下,这个姿态让他能与儿子处于同一高度,也让他挺拔的身躯在此时显得异常柔和。
他没有像苏晚晚那样亲吻儿子,只是静静地、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目光如同最温暖的守护力场,将熟睡的小生命完全笼罩。他伸出手,那只能轻易捏碎合金、操控星舰巨炮的手指,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极轻极轻地,用指腹拂过儿子柔嫩得像花瓣一样的脸颊。
那触感,让他整颗心都蜷缩了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爱与沉重的离愁。
就在这时,霍霆越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航行服的内侧口袋中,取出了那枚昨夜苏晚晚见过的、由特殊星辰金属打造、边缘已被摩挲得温润的平安扣。平安扣上古老的家族徽记在育婴室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而深邃的光芒。
他拿着平安扣,犹豫了一瞬,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位置。最终,他没有选择惊醒孩子,也没有将其塞入襁褓可能硌到孩子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在儿子那只摊开的、胖乎乎的小手旁。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进行一项最高精度的外科手术,将那枚承载着霍家历代守护意志、也承载着他此刻全部牵挂的平安扣,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儿子小手旁边的柔软襁褓褶皱里。
平安扣静静地躺在那里,紧挨着那无知无觉的、代表着未来与希望的小生命,像是一个无声的誓言,一个来自父亲的、跨越星海的守护标记。
做完这一切,霍霆越仿佛完成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紧绷的肩背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儿子安睡的容颜,仿佛要将这画面烙印在视网膜上,然后,他毅然决然地站起身。
他没有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第二眼,仿佛多看一眼,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决绝就会瓦解。他转过身,走向苏晚晚,向她伸出了手。
苏晚晚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但她没有让自己沉溺在悲伤中。她看着霍霆越伸出的手,那是一只即将带领她穿越星海、面对未知的手,也是一只刚刚为他们儿子放下了最后一道守护屏障的手。
她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感受到他立刻收紧的、坚定无比的力量。
霍霆越牵着她,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育婴室。合金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个充满了奶香与安宁的小小世界。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生态摇篮里,原本熟睡的霍辰安,那长长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小小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仿佛在睡梦中感应到了那两份最重要的温暖气息正在远离。他摊开的小手无意识地动了动,指尖恰好触碰到了那枚还带着父亲体温的、微凉的平安扣。
与此同时,远在帝都星外围轨道、即将启程前往边缘星域的某艘外交舰船隔离舱室内,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个人娱乐终端的装置屏幕,在没有任何操作的情况下,自主亮起了一瞬,显示出一个极其短暂、频率奇特的能量峰值脉冲,其波形模式,与婚礼当日捕捉到的、与霍辰安相关的信号,有着高度相似的谐波特征。
脉冲一闪即逝,没有触发任何常规警报,如同深海中一尾狡猾的鱼,轻轻摆尾,便再次隐入了浩瀚的数据洋流之中,无声无息。
晨曦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走廊,也照亮了那扇紧闭的、守护着未来希望的房门。门内,是安睡的孩童与沉默的平安扣;门外,是携手走向星海的父母,与他们身后,悄然浮现的、莫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