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费家丁锋并未急着回山。
王庭那条路走不通不代表就没了门路。
他略一思忖,拨转马头再次进了县城,径直往范彪的宝局而去。
福顺昌宝局内,范彪正在后院监督伙计擦拭桌椅,见丁锋急匆匆来访,心下已猜到了其来意。
他挥退左右将丁锋请进内室,苦着脸道:“丁爷您是为费家少爷的事来的吧?这事儿都传开了,但风声紧不好办啊。”
丁锋也不绕弯子,直接将四条黄鱼中的两条放在桌上。
“范坐场,俺知道规矩,这点心意不是给您的,是请代为转交徐秘书长徐小楼先生,看可否给指条明路?成与不成,俺丁锋都承您这份情。”
范彪看着那黄澄澄的金条,脸上表情更多的是为难之色。
他考虑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金条收起。
“丁爷,您是个爽快人,也是真汉子,剿灭胡三那伙马子替咱们这地头除了大害,俺范彪佩服,冲着这个俺就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替您跑一趟腿问问徐秘书长,不过徐秘书长如今虽不在其位,但架子还在眼界也高,这两条黄鱼,怕是只能听个响,未必能请动真神,您得有个准备,先回去等信儿,俺一有消息,立刻派人通知您。”
“有劳范坐场。”
丁锋拱手,知道这已是范彪能做的极限。
徐小楼曾是张大帅的贴身秘书长,虽如今树倒猢狲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省城官场残留的人脉和影响力,绝非王庭那种悍匪出身的地头蛇可比。
这条路或许比王庭更靠谱,但也更艰难。
回到望牛山,丁锋一边等待范彪的消息,一边安排山庄事务,重点是安抚柳义菲,告知她已与王庭接触,虽未直接刺杀,但总算见了面,降低了其警惕,这事来日方长必然能办成。
柳义菲听闻仇人近在咫尺却无法动手,眼中恨意翻涌,但她也知此事急不得,只能强压下心绪,默默擦拭着她的双枪。
另一边费左氏已是破釜沉舟。
她拿着地契找到宁学瑞和土轱辘,言明要出售费家名下所有的三百五十亩田地。
消息传到宁学祥耳中,这老狐狸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亲自出面,与费左氏商议价格。
费左氏救人心切,又无人可与之竞价,被宁学祥死死拿捏。
最终,宁学祥以极低的价格,也就是每亩十二块大洋,总计四千二百块大洋,拿下了这三百五十亩肥田。
然而即便是宁学祥也不过是一个村落的土财主,一时之间也难以凑足如此巨额的现洋。
他提出先支付二百亩田地的现款,共计两千四百块,剩余一百五十亩的地契暂由费左氏保管,待宁家凑足尾款一千八百块后再行交割签署文书。
同时宁学祥强硬要求在这一百五十亩田地交割前,费左氏不得再将其售卖于任何第二家,一亩都不行!这算是抵押了。
费左氏心急如焚,只想尽快拿到钱去救小叔子,明知这事不公也只得咬牙应下。
她颤抖着手在宁学祥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按下了手印。
几代人的祖业换回了冰冷的两千四百块大洋。
当她将这包着红布的大洋匣子捧到丁锋面前时,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几分,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丁先生,现洋凑齐了一部分,剩下的地也押给宁家了,咱们何时能动身?”
丁锋说:“嫂子莫急,县城宝局的范彪派人送来口信,徐小楼秘书长念他的面子,又听闻俺是剿匪义士,愿在省城宅邸一见,但仅限引荐,成事与否范坐场可没说。”
费左氏含泪点头。
丁锋安慰道:“嫂子,这门路已通,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你带上银钱,俺带个人手,咱们直奔省城。”
次日拂晓,一辆马车悄然驶出望牛山。
车上坐着心事重重的费左氏和负责照料起居的郝殷桃,丁锋则骑着那匹枣红马,带着丁存孝护卫左右,驾车的是老实憨厚的小憨子。
马车车厢里除了必要的行李没带更多东西,两个女人坐着还算宽敞。
路上大伙话不多,都明白等待他们的既是莫测的官司,也是一场吉凶未卜的艰难博弈。
尤其费左氏,精神已经几近崩溃。
而铁头和封腻歪那两个怀着浅薄仇恨的蠢货,此刻恐怕还在往省城步行,盘算着他们那可笑的绑架计划,浑然不知他们意图下手的目标,早已陷入了更深的漩涡。
此去省城路途遥远,县城俩时辰就能打来回,省城单程都要十天,又有女眷和巨资,所以丁锋和存孝都带着手枪,以防强人马子或者溃兵败军劫掠。
一连几日昼行夜宿,越往省城走,人烟因为战乱越发稀疏。
道旁偶尔能看见逃荒者留下的破烂窝棚或是烧焦的屋架,这些残骸诉说着军阀混战过的疮痍。
丁锋和丁存孝的眼神警惕,时刻扫视着道路两旁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枯草丛。
小憨子也绷紧了神经,牢牢握着缰绳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日天色将晚,前方终于出现一处挂着破旧幌子的官道驿站。
说是驿站,不过是几间土坯房围成个简陋的院子,院里拴着几匹瘦马,停着两辆破旧货车,看来也有些行商在此落脚。
马车在驿站外停下,丁锋并未立刻让女眷下车。
他跳下马,对车厢内低声道:“嫂子,二姐,今晚就在这驿站歇脚,你们二人随着存孝进去,要一间上房,若无上房,干净的单间也可。存孝你护着她们进去安顿好,查看一下房间内外。”
郝殷桃先掀开车帘,利落地跳下车,然后小心地扶着面色疲惫且心事重重的费左氏下来。
郝殷桃笑道:“东家,不用那么细致,我之前就是干黑店的,这买卖熟的很,这地方应该没问题。”
说话间她已经搀着费左氏踱步而行,丁存孝按着腰间的枪柄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过院子里那几个蹲在墙角啃干粮的行商和驿站伙计。
丁锋则和小憨子留在车马院中。
他亲自将马车赶到院墙下一个背风且视野相对开阔的角落,卸下马匹交给小憨子喂料饮水,自己背靠着车轮坐下,那个装着两千四百块大洋和两条黄鱼的沉重木箱,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马车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