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存孝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风尘仆仆、面带焦急的封大脚引到了山庄前厅。
前厅宽敞明亮,自有一股沉稳大气。
丁锋端坐主位,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见封大脚进来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大脚兄弟,匆匆而来,所为何事啊?”
丁锋语气平和,仿佛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封大脚哪有心思喝茶,他拱了拱手,连坐都没坐稳,便急切地将宁学祥如何加租抽地,佃户们如何聚集抗争,以及宁学祥威胁要将田地捐给军阀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封大脚双手一摊,脸上满是无奈和愤懑:“丁爷,宁学祥这是铁了心要逼死俺们这些佃户啊,他仗着地契在他手里有恃无恐,俺们实在是没辙了,才想来求您给拿个主意,您见识广手段高,能不能帮俺们想想办法?哪怕您出面说句话,那宁学祥也得掂量掂量。”
丁锋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待封大脚说完,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大脚兄弟,你们要求永佃、减租,这是正当的道理。宁学祥这般行事确实不仁义。”
听到丁锋肯定他们的诉求,封大脚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但丁锋话锋一转:“不过,俺与宁家毕竟是姻亲,有些话俺不便直接出面去说,有些事也不便直接插手,否则落人口实反为不美。”
封大脚刚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却听丁锋继续说道:“大脚兄弟,你也别着急,你们的路子一开始就走岔了,俺给你支一招。”
封大脚一愣:“咋叫走岔了?”
丁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你们空口白牙去跟他闹他自然不怕,宁学祥如今是什么光景?儿子宁可金废了,团练也被俺收了,他空有干亩田产,却已是没了牙的老虎,外强中干而已,他威胁捐地给军阀?哼,不过是虚张声势,那些军阀头子哪个是省油的灯?真把地捐出去,他宁学祥还能落着好?恐怕死得更快。”
丁锋的分析一针见血,让封大脚茅塞顿开。
封大脚急忙问道:“是这个理,那俺们该怎么办?”
丁锋放下茶杯:“你既然在县城接触了明白人,入了农会,为何不把这名头用起来?空口无凭你们需要的是借势,是能压住他宁学祥的名分。”
他压低声音,接着指点。
“你立刻再去县城,找到你接触的那些农会的头头,让他们给你出具一份文书,就以天牛庙村农会筹备会的名义,白纸黑字写明要求宁家必须承认佃户永佃权,并按照年景合理减租,把这文书,直接拍在他宁学祥的面前。”
封大脚听得心潮澎湃,但仍有疑虑:“求一张纸?这纸能管用吗?宁学祥要是不认咱咋办?”
丁锋冷笑一声:“他敢不认,现如今北伐声势正盛,张大帅都完了,农会就是大势所趋,他宁学祥一个土财主,敢明目张胆对着干?他就不怕哪天农会势力壮大,第一个拿他开刀?把他田给分了?这种有名头的硬钉子能扎这大泡眼的心窝子。”
丁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山下语气笃定:“你有了农会的文书,就等于有了尚方宝剑,再把佃户们都团结起来,统一口径,他宁学祥不是要商量吗?那就拿着文书正式跟他商量去,他若再敢用捐地给军阀的话来威胁,你们就告诉他,农会背后站的也是拿枪的,看他还能硬气到几时?现如今没了团练护他,那老贼心里虚得很,只要你们表现出足够的决心和组织,他必然屈服。”
这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彻底点亮了封大脚心中的阴霾。
他猛地站起身,激动地对丁锋抱拳深揖:“丁爷!您真是说书先生口中的诸葛再世,俺明白了俺这就去县城找农会要文书,多谢丁爷指点。”
丁锋摆摆手,淡然道:“记住声势要造足,道理要占住,只要你们自己立得住,宁学祥翻不起什么浪花。”
封大脚千恩万谢,匆匆离开了望牛山庄,直奔县城而去。
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力量。
看着封大脚远去的背影,丁锋嘴角的笑意更深。
他不需要亲自下场,只需要轻轻推一把,自然有人替他去冲击宁家那摇摇欲坠的堡垒。
而无论结果如何,他丁锋和望牛山庄,都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封大脚的动作比预想的还要快。
不过两日功夫,他便再次出现在了宁家大院门前。
这一次他身后不仅跟着更多面色坚定的佃户,手中更是高高举着一封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
那文书正是他以天牛庙村农会筹备会代表的名义,从县城带回来的尚方宝剑。
上面白纸黑字,明确要求宁家承认佃户永佃权,并依照当前年景,将地租减免至合理水平。
文书末尾那个鲜红的印章和落款,带着一种来自外部新兴力量的威慑力。
封大脚不再叫骂,而是让人敲响了宁家大门,指名道姓要宁学祥出来商议要事。
当宁学祥再次拉开大门,看到那封盖着官印,在他眼里,农会的印章也带着几分官家气.
再看外围,佃户们空前团结、寸步不让,他脸上的强硬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尤其是封大脚不卑不亢地重复了丁锋教给他的那番话,农会背后站的也是拿枪的,更是像两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窝。
他确实怕了。
没了团练,儿子废了,官府催逼,如今又冒出个有名有号的农会,他感觉宁家虽然占了全村大部分的地,费家也散了,可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破舟,也随时可能倾覆。
宁学祥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泡眼里闪过慌乱,但他终究是老奸巨猾,强自镇定道:“就算有这文书,地租大事,也不是你封大脚一个人说了算,总要容俺召集村老,商议个章程。”
这已是变相的服软。
封大脚心中大定,知道丁锋所料不差。
他趁热打铁:“好!那就请宁老爷尽快召集宁二叔、土轱辘先生他们,咱们定下日子,白纸黑字,把永佃和减租的事落定,俺们农会筹备会和全体佃户等着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