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轮的挫败,像两盆冰水,浇灭了陈卷初到御马监时的些许侥幸心理,也让他从雷部取得的些许自信受到了严峻的考验。他将自己关在效能优化司的静室内,拒绝了所有访客,面前并排摆放着雷部和御马监两份截然不同的试点总结报告。
雷部的报告,厚重、沉甸甸的,充满了血与火、数据与纠错、撕裂与重建的痕迹。虽然过程痛苦,虽然代价惨重,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真实的挣扎与进步,整份报告透着一股向死而生的坚韧。而御马监的报告,轻薄、光鲜,所有的数据都完美无瑕,排版精美,文字华丽,却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仿佛由最绚丽的泡沫堆砌而成,一触即破,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所有努力和自以为是的专业。
强烈的反差让陈卷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反思之中。他走到窗边,望着仙界永恒宁静的夜空,繁星点点,云海沉浮,心中却波澜起伏。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叩问己心,试图剥离情绪,进行最冷静的复盘。
是因为御马监的仙吏们天生懒惰、无可救药吗?他回想起暗访时看到的景象,那些仙吏在施展摸鱼步法、玩弄除尘幻光术时,脸上并非麻木不仁,反而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甚至可以说是创造性的神采。不,他们并非没有能力,只是他们的能力用在了与我期望相反的方向。
是因为躺平仙尊故意刁难、暗中使绊子吗?平心而论,躺平仙尊从未公开抵制,甚至口头上总是表示、。他的抵抗,更像是一种...基于其自身深信不疑的理念的,他将御马监变成了他无为而治哲学的试验田和展示窗。
他想起了初识时,躺平仙尊关于无为而治道法自然顺势而为的那番论述。当时他虽觉震撼,心有触动,但更多是将其视为一种守旧的、不适应时代发展的哲学,并未真正深入理解。如今结合御马监这活生生的案例再看,他隐约触摸到了一些关键。
或许,管理真的并非只有与这一条路径。在雷部那种目标明确、结果导向、且本身就需要强力约束的暴力机关,严格的流程、精准的考核、清晰的权责是有效的,甚至是必要的。但在御马监这种更侧重于、、维系长期稳定的地方,过于严苛和细致的外部干预,是否反而破坏了其内部经过漫长时间自然形成的、微妙的生态平衡与运行和谐?躺平仙尊的,并非真正的什么都不做,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基于对系统自身运行规律深刻理解和尊重的顺势而为,是一种以不干涉为形式的大作为。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试图将在雷部取得一定成效的模式,生搬硬套到御马监,是犯了经验主义和一刀切的致命错误。两个部门的职能、文化、人员构成、历史沿革截然不同,用同一种方法去管理,岂有不败之理?
那么,到底该如何破局?陈卷问自己。继续加码考核?只会逼出更精巧的欺骗。强行更换人员?且不说能否找到更合适的人,玉帝和天庭的元老们是否会支持如此激进的做法?更重要的是,那是否真的能解决问题,还是仅仅制造新的矛盾?
良久,陈卷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立场和姿态可能就有问题。他总是带着一种改造者拯救者的心态降临御马监,试图用自己认为的理念去那些的仙吏。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本身就容易引发抵触。
要想真正打开局面,必须彻底改变策略。他需要放下管理者高高在上的身段,真正地、虚心地去理解御马监独特的生态系统,去理解躺平仙尊的,甚至...尝试从中找到能够与自己目标相结合的契合点,寻找一种的可能,而不是你死我活的征服。
想到这里,陈卷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再执着于立刻推行那些精细化的考核指标。他下令撤回了大部分引起反感和对抗的日常记录和汇报要求,只保留了最基础的、关乎安全底线与重大异常情况的报备制度。
同时,他换下了一身象征司主权威的仙官袍服,穿上了一套普通仙吏常用的青色常服,没有通知任何人,再次来到了御马监。这一次,他不是来检查工作的,也不是来颁布命令的,而是来...体验生活,来做一个沉默的观察者和谦虚的学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