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信,九叔心中的疑虑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再次抬头看向古德时,眼神里的警惕和审视已然被郑重、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所取代。
能让自己那个眼高于顶、嘴损无比的师弟四目如此推崇,甚至用上“深不可测”这样的评价,能击退连千鹤都难以应付的皇族僵尸,还能与地府有交情……
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古道友,其修为和背景,恐怕远超自己最初的想象。
“原来是古道友,失敬,失敬了!”
九叔后退半步,对着古德郑重其事地抱拳,行了一个更正式的道礼。
“四目师弟在信中已将事情原委告知。道友对千鹤师弟有救命之恩,对我茅山一门有援手之德,林某感激不尽!方才劣徒冒犯,林某管教无方,让道友见笑了,还请道友海涵。”
古德连忙侧身避开,拱手还礼:
“林道长言重了。路见不平,力所能及,自当相助。四目道长与千鹤道长皆是侠义之士,古某能与他们并肩作战,亦是幸事。些许误会,过去便罢,林道长不必挂怀。”
两人这番对答,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九叔脸上露出了见到同道和恩人应有的真诚笑容,他侧过身,对着客栈大门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古道友,还有这位姑娘,此处不是说话之地,纷乱嘈杂。若不嫌弃,请随林某入内,饮杯粗茶,我们再细聊。”
说着,他转头对周围依旧举着火把、拿着棍棒、满脸好奇和紧张的镇民们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有力:
“大家都散了吧,各回各位,加强戒备!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一场误会,不必惊慌!阿强!”
他喊了一声。
躲在人后的阿强不情不愿地挪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惧色和不服气。
“带几个人,守好客栈前后门,眼睛放亮些!再有差池,两罪并罚!”
九叔瞪着他,厉声吩咐。
“是,师父……”
阿强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镇民悻悻地往门口去了,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偷偷剜了古德和阿草一眼,却被阿草冷冷回瞥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溜了。
古德眼里寒光闪过,他给九叔一个面子,暂时放过这四眼仔,如果之后这四眼仔管不住自己,要搞事情,那就别怪他了。
镇民们见九叔都发了话,确认不是敌人,虽然对古德和阿草依旧充满好奇,但也纷纷松了口气,低声议论着,收起了手中的“武器”,逐渐散开,回到各自原先躲藏或警戒的位置。
客栈大堂里虽然还是挤满了人,但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总算缓解了不少。
古德对九叔的邀请欣然点头:“林道长盛情,古某却之不恭。请。”
他带着阿草,跟在九叔身后,再次踏入了有间客栈的门槛。
这一次,无人阻拦,只有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追随。
大堂内拥挤而略显凌乱,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还有劣质烟草和恐惧混合的气息。男女老幼挤在一起,看到九叔引着这两个陌生的高手进来。
尤其是看到阿草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清丽容颜和气质,纷纷投来敬畏、好奇、猜测交织的复杂目光。
有胆大的孩子想凑近看,被大人赶紧拉了回去。
古德神色如常,仿佛感受不到这些目光,步履从容。
阿草则微微低着头,紧跟在古德身后半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偶尔抬起眼,警惕地扫视一下四周。
九叔将两人引到大堂角落一张相对清净的方桌旁。
这张桌子离人群稍远,靠近楼梯,旁边还点着一盏油灯,光线稍好。
桌椅都很陈旧,但擦拭得还算干净。
“古道友,姑娘,请坐。”
九叔示意两人坐下,自己也拉过一张凳子坐下,随即对不远处一个满脸皱纹、系着围裙的老掌柜喊道,“老周,麻烦沏壶茶来,用我存在你那儿的那包茶叶。”
“好嘞,九叔!”
老掌柜应了一声,连忙跑去张罗。
不多时,一个粗瓷茶壶和三个同样粗糙的茶碗端了上来。
茶壶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略带苦涩的茶香。
“镇子被困,物资紧缺,只有些陈年旧茶,条件简陋,怠慢贵客了。”
九叔亲手斟了三碗茶,将其中两碗推到古德和阿草面前,自己端起了第三碗。
“林道长客气了。值此非常时期,能有一隅安身,一碗热茶,已是难得。”
古德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轻轻抿了一口。
茶味确实偏苦,但入口后略有回甘,能提神醒脑,在这紧张疲惫的夜晚,算是不错的慰藉。
阿草也学着古德的样子,小口啜饮着,她对茶没什么研究,只觉得味道有点怪,但热乎乎的挺舒服。
“古道友远道而来,又恰逢敝镇遭此劫难,林某未能远迎,反而发生了这等误会,实在是招待不周,心中惭愧。”
九叔放下茶碗,语气诚恳,一字眉下的目光坦荡。
“方才信中所言,古道友不仅对千鹤师弟有救命之恩,自身更是修为高深,与地府有缘。林某虽虚长几岁,于道法一途却不敢自矜,今日得见道友,亦是缘分。”
他顿了顿,看着古德,直接切入正题:
“如今马贼围镇,情势危急,古道友此来,除了送信与访友,不知是否还有其他要事?若只是途经此地,林某劝道友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那些马贼凶悍非常,并非寻常匪类。当然,若道友有用得着林某之处,或需在此暂避,也请但说无妨,林某定当尽力。”
这话说得直白而真诚。
既点明了当前的危险,表达了关心,也给出了选择。
你可以走,也可以留,需要帮忙就开口。
充分体现了九叔为人处世的风格:正直,负责,不拖累他人,也愿意庇护同道。
古德放下茶碗,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迎着九叔坦荡而隐含忧色的目光,微微一笑,决定也以诚相待,至少是部分坦诚。
“不瞒林道长,”古德缓缓开口,“古某此来,除了送信拜访,确有一件私事,想与道长商议。此事……与阴司鬼物有关,或许正可与道长平日所为互补。”
他略作停顿,看到九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兴趣,便继续道:
“不过,此事并非急务,眼下看来,贵镇的马贼之患,才是燃眉之急。古某虽为外人,但既然适逢其会,又承蒙道长款待,若道长不弃,古某愿略尽绵力,协助道长与镇民,共御外敌。多一个人,多一分力。”
古德这话说得很有技巧。
先点明自己另有来意可以处理鬼物,与九叔的专业对口,建立合作基础。
然后表示此事不急,优先解决马贼问题,展现诚意和担当。
最后将决定权交给九叔,充分尊重对方作为此地守护者的地位。
九叔听完,沉吟不语,手指捻着茶杯,目光低垂,显然在快速权衡。
这位古道友修为莫测,来历神秘,但四目的信和他此刻的表现,都显示出足够的善意和实力。
马贼帮确实棘手,尤其是其中似乎有些非常规的手段,多一个强援,无疑能大大增加胜算和减少伤亡。
只是……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客栈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惊呼骚动!
紧接着,刚才被派去守门的阿强冲了进来,甚至顾不上对古德和阿草的畏惧,慌张的扑到九叔桌前,对着九叔喊道:
“师父!马贼要来了!那帮马贼刚过了河外河,山外山,马上就要到大树林了!报信的人说,黑压压的一打片,好多马贼!师父怎么办?”
“什么?!”
九叔霍然起身,一字眉几乎倒竖起来,刚才的沉吟瞬间被凌厉的战意取代。
古德也缓缓站了起来,与九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看来,叙旧和商量合作细节,都得往后放一放了。
眼下之际,还是得先处理那帮马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