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娴听着，没说话。
她的手轻轻揪着衣角，眉心紧蹙，显然在思索什么。
“你先别急着回家，”谢刚忽然站起来，“今晚你就在我家睡，外面情况不明，我担心那刘发财狗急跳墙。”
李天明也站起身：“那我先回局里了，问问搜山的进度，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去县里。”
姜文娴连忙推拒，“不用，你不用来，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他来算怎么回事嘛。
李天明就当没听见：“那就这么说好了，我明天一早就来，我就先走了，叔，麻烦你照顾好她。”
谢刚眼里泛着精光，抽着旱烟点点头，“文娴，就让他来，叔带不动你，让他骑自行车带你。”
李天明眼睛一亮，狂点头：“对对对，我有劲，浑身都是劲儿。”
说完可能是觉得自己太直接了，匆匆道完别就走了。
谢刚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声：“憨货！”
张桂兰出来招呼文娴进屋，她已经铺好了床，连洗漱的水都倒好了。
姜文娴不好意思地道谢，洗漱完就上床了。
不多时，灯熄了。
黑暗中，张桂兰的声音压低：“你跟文娴说那么多干嘛？那姜二花再不是东西，也是她亲二姑，你这不是叫她左右为难？”
谢刚冷哼了一声，语气少有的强硬。
“难道要等她哪天被自己亲戚卖了，还要谢他们一声好亲戚？”
张桂兰沉默了。
墙那头，姜文娴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在胸前，睁着眼看着屋顶。
她想起傍晚自己敲爷奶门，敲得手都红了，屋里却死寂一片，想起二姑皮笑肉不笑的脸，想起自家那辆被卖了给嫂子当医药费的自行车。
姜文娴缓缓闭上眼，一行热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滑过耳廓，浸湿了枕巾。
天还没亮透，谢刚就叫醒了姜文娴。
张桂兰把昨晚晾的白馍拿了四个，又给她倒了热水泡鸡蛋，默默装进了布袋里递给她：“路上饿了就吃，别和你谢叔客气。”
姜文娴哽咽着道了谢，眼睛微红。
吃完早饭，天才蒙蒙亮，李天明还没到。
姜文娴坐不住了，起身对谢刚说：“大刚叔，我去家里收拾点东西，好给二哥和嫂子送去。”
听大刚叔说，昨天他们走得匆忙，连件衣服都没拿，她得收拾出来送过去，要是在县里买，得花多少钱啊。
谢刚点点头，也跟着起身：“行，叔陪你去，你家那院子我昨天稍微拾掇了一下。”
姜文娴没推辞，两人踏着露水，很快到了姜家门前。
门没关，一推就开了。
姜文娴刚一进门，就看到门板上那个被斧头砸出的破洞，还有门槛下那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她心口一紧，站了片刻才低声问：“这是……黑豹的血？”
谢刚点头，语气沉了些：“嗯，那狗拼死护着你侄儿，被刘友富砍死了。”
姜文娴心情沉重地点点头，她身上有一把钥匙，直接开了门进去。
谢刚在院里等，他看了眼墙角，那里有一张裹着什么东西的破草席，就走过去掀开看了一眼。
黑豹闭着眼睛，是他昨晚亲自合上的。
谢刚摸了摸黑豹已经僵硬的身体，眼中闪过一抹忧伤。
“是条好狗。”他喃喃道。
屋里，姜文娴算着人头，给哥嫂和三个孩子，从里到外各带了两套衣服，冬天的衣服厚，竟然收拾出来一个大包裹，她背在背上看着就跟要逃难似的。
怕宋幼宁走得急，身上没带够钱，姜文娴又进自己屋子，从床底下的砖缝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几年攒的钱。
不多，只有五十四块三毛七，是每年大队分钱的时候攒下来的。
她之前就想给嫂子，但嫂子不要，她只好先自己留着。
她背起包裹，整个人几乎被压得往前一栽，身影都小了半截。
“叔，我收拾好了，咱们过去等吧。”
谢刚看着姜文娴背上的大包裹，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这是带了个啥啊，该不会是把粮食也带上了吧？
他想接过包，姜文娴却摆手拒了，“我背得动，等会儿您骑车，得留着力气。”
谢刚知道她犟，也不再坚持，只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把肩上的背带扶了扶。
二人又回到了谢刚家等李天明。
八点整，李天明还没来。
姜文娴再一次看向大开的院门，心里已经凉透了：“怎么还不来……”
谢刚敲了敲烟杆，站起身：“走吧文娴，不来也没啥，别看叔五十多岁了，腿脚还算利索，骑车带你进趟县里还是没问题的。”
姜文娴一愣，抬头看着谢刚微驼的背影，心口一热：“好，叔，那咱走吧。”
她心中再一次想，嫂子说得果然是对的，靠人不如靠己。
谢刚看着她坚毅的脸，内心一叹，经过这事儿，只怕昨天那小子想娶到文娴得费一番功夫了。
张桂兰送他们出门，临走前叮嘱谢刚：“你小心些，别把自己还当年轻小伙子，小心抻到腰了。”
“知道，你放心吧。”谢刚认真地点头。
他带着姜文娴骑出大队。
因为时候不早了，路上还碰到了几个社员，他们好奇地看着二人的背影，嘀咕着到底出啥事儿了，然后恍然大悟，肯定是去县里看姜闯的。
谢刚骑了十分钟，已经开始冒汗了。
前面是个上坡，他也不逞强，让文娴先下来，他们推着自行车上坡。
就快要到坡顶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铃声。
二人抬头，就见李天明满头大汗地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他看见已经出发了的二人，面带愧疚地停在二人跟前，嘴里还喘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车停下，他没顾上擦汗，一边把车架稳当，一边急得语无伦次，“我侄子今天早上忽然发高烧，我嫂子……她急得不行，我就送去医院……耽误了点时间，真的对不起！”
谢刚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背着手道：“你要是忙，就先忙你的去，文娴有我带。”
李天明一怔，还想说什么，姜文娴却走上前，轻声道：“没事的，你也是有正事，而且我们也没说好，你还是去照顾你侄子吧。”
软软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却也没有多余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