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汉喘着粗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宋幼宁看到袖口上沾着暗红色的血丝。
“老毛病了,不传染。”盛兰花见怪不怪地说。
话虽如此,她还是一脸心疼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粗瓷碗,倒了些褐色的粉末进去,用热水冲开,递给钱老汉。
钱老汉颤抖着接过碗,手抖得厉害,药汁洒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像是在吞咽沙砾。
喝完,他对宋幼宁笑了笑,“对,不传染……咳咳……”
他说着又要咳嗽,这次咳得更加剧烈,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盛兰花拍着他的背,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
宋幼宁看到钱老汉瘦削的后背,哪怕穿着棉衣,也能看见他的脊椎骨一节节凸起。
“不用管我,我给娃娃煮点米汤,你去看看白杨。”钱老汉艰难地摆摆手。
盛兰花叹了口气,把婴儿递给宋幼宁:“闺女,你先帮我抱一会儿,我来做饭。”
她转身去橱柜里找东西时,低声嘟囔了一句:“早晚咳死在这灶台前……”
语气虽然不满,可宋幼宁分明看见她一闪而过的泪光。
宋幼宁抱着婴儿,看着钱老汉佝偻的背影。
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一截即将燃尽的枯木,还在顽强地冒着最后的青烟。
钱老汉没几天好活了。
宋幼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虽然没传承到爸爸的医术,但有些病她还是知道的,钱老汉已经是尘肺病晚期了。
钱老汉拉了把椅子放到宋幼宁面前,点头笑了下,视线却一直落在她怀里的婴儿身上。
“男娃女娃啊?”
宋幼宁:“女娃,叫盼盼。”
钱老汉不在乎男娃女娃,家里一直没孩子,他日子不多了,恐怕也等不到孙子出生的那一日,更何况就他儿子那个情况,儿媳妇巴不得不生。
宋幼宁见他一直眼巴巴地盯着盼盼,将孩子往他那边递了递,“您要不抱一抱?”
钱老汉有些心动,但刚伸出手,他看着自己青紫色的指甲,连忙摇摇头。
“不用不用,我身上脏,女娃娃要养得仔细些。”
宋幼宁听出他话中并无对盼盼的嫌弃,甚至还很高兴,不由地松了口气。
她真怕将盼盼带回来是盛兰花一个人的主意。
但她高兴得太早了。
盛兰花做好晚饭,先给盼盼喂了点熬得浓稠的米汤,钱老汉也将一直在里屋待着的钱白杨背了出来。
宋幼宁跟钱白杨打了声招呼:“你好啊白杨哥,我是大队长未过门的媳妇儿,在你家借住几天。”
钱白杨:“……”
大队长那年纪都能当她爹了,嫁给大队长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他漠然地别开视线,拿起碗就吃。
宋幼宁也无所谓地耸耸肩。
盛兰花有心让儿子振作起来,直接将盼盼放到了钱白杨的腿上,“白杨,这是你闺女,叫盼盼,好听吧?”
钱白杨浑身僵住,眼神惊恐,就跟腿上放着炸弹一样。
“噗嗤。”宋幼宁忍不住笑出声。
钱白杨没理她,紧皱着眉对盛兰花说:“妈,你把她拿开,你从哪家偷来的赶紧还回去。”
盛兰花装作没听见,还把凳子挪远了些,反正她儿子腿不能动,追不上来。
钱白杨咬牙道:“妈,你再不拿开,我就把这孩子扔了!”
他作势要举起襁褓。
盛兰花还是没动作。
他又看向钱老汉,“爹,你把她拿开。”
钱老汉悄悄抬眼看了眼盛兰花,盛兰花瞪了他一眼,钱老汉立刻埋头吃饭。
钱白杨:“……”
他看向宋幼宁:“你,过来把她拿走。”
宋幼宁无辜地回看:“钱大哥,以后盼盼就是你的女儿了,你还不抱抱她,等她长大了,你想抱,盼盼都不肯了。”
钱白杨一拳捶在桌上,还没说话呢,盼盼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宋幼宁边吃边指挥:“哎,你把孩子的头放在你左手的臂弯里,手托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屁股,对咯,你再晃一晃她。”
钱白杨手脚僵硬地照着做。
哪怕他的动作很不标准,但盼盼是个知足的小孩,立刻止住了哭声,砸吧砸吧嘴又有了睡意。
“跟小猪一样。”钱白杨呢喃着,忍不住把盼盼举高了些,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
盛兰花趁机把半碗米汤塞进儿子手里:“她刚刚才吃了两口,你试试喂她。”
“我才不喂,谁抱来的谁自己喂。”他粗声粗气地说,手指却诚实地蘸了点米汤。
盼盼似乎闻到了米汤的香味,立刻像雏鸟般张开小嘴,湿漉漉的舌尖卷走他指尖的温热。
钱白杨触电般缩回手。
宋幼宁憋着笑递来木勺:“用这个。”
接下来的场景像出滑稽戏,钱白杨捏着寸长的木勺,手抖得像筛糠,米汤洒了盼盼一脸,小娃娃也不恼,反而咯咯笑起来,露出粉色的牙床。
“笨手笨脚!”盛兰花作势要抢勺子。
钱白杨突然侧身护住孩子:“我,我再试试。”
这次他学乖了,先把勺沿贴在盼盼下唇,等小舌头探出来才慢慢倾倒,盼盼满足地咂着嘴,米汤终于安安稳稳进了肚子。
当碗底见空时,盼盼打了个带着奶味的嗝,小脑袋一歪,自发往钱白杨怀里拱去。
他浑身僵直,任由那团温热在胸口找到舒适的位置。
隔着衣衫,他感受到两颗心脏在跳动。
“她怎么小得跟猫仔似的……”钱白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盛兰花和钱老汉纷纷红了眼眶。
她别过头,抹去眼泪,笑着说:“才刚出生,可不是小得跟猫仔似的吗,听说城里人都喝奶粉,我明天也托人问问。”
钱白杨沉默地点点头,显然是已经接受了盼盼。
宋幼宁也很高兴,连奶粉都舍得给盼盼买,他们一家以后一定会对盼盼好的。
林向红在外头厮混完回家,看见其乐融融的这一幕,心里一喜,连音量都控制不住地提高了。
“妈!这是不是你给白杨新找的媳妇儿!太好了!那白杨是不是可以和我离婚了?”
盛兰花一向和善的脸突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