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杰面色丝毫不变，甚至还摆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眉梢轻蹙着反问：“姐，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什么等着钱救命？妈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实则心里哂笑，他这个姐姐，竟然也有脑子拐过弯的一天。
“出事？”姜文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路过的农机站职工都转头看过来。
姜文杰脸色沉了一瞬，方才那点伪装的温和荡然无存。
他拉着姜文静的手臂走出农机站，来到一棵粗壮的树后。
姜文静刚刚站定，就甩开他的手：“怎么，怕我在你那些同事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你丢脸？”
姜文杰好脾气地笑笑：“姐，你真的想多了，我有什么好怕的，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文静气得发笑他为了，“妈让我跑断腿去借钱，跑了一上午连口热水都没喝，你倒好，连还钱的事都不知道！妈怕影响你工作，怕你在魏静宜面前没面子，半个字都没跟你提，只把我当搞钱的工具！”
姜文杰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也懒得再伪装。
“姐，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妈疼我，是因为我有出息，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你要是像我一样争气，妈难道会不疼你？”
“争气？”
姜文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槐树上，喃喃着：“我再怎么争气，在她心里，也比不过你随口的一句关心。”
可能她在她妈心里做过最争气的事情，就是把姜闯的汇款单给弄来了吧。
可这份争气，到最后也只是成了给姜文杰买皮鞋、置新衣的垫脚石。
姜文杰看着她哭，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姜文静撞上他冷漠的眼神，突然笑了：“哈哈哈，我真好奇，等妈进去的那一天，你会怎么做，是站在公安局门口哭两声装样子，还是转头就跟魏静宜说，我跟那个劳改犯没关系？”
姜文杰眼神眯了眯，忽然也笑了，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说不出的阴鸷：“那你就拭目以待吧。”
谁说要让妈进去了，面前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姜二花要是真蹲了劳改，传出去对他跟魏家的婚事、对他以后进县财政局，都是种阻碍。
可要是换成姜文静，一个没工作、没靠山的乡下姑娘，对他的影响就没那么大了。
等风头过了，他再托托人，说不定还能落下个顾念亲情的好名声。
姜文静打了个寒颤。
这时，姜文杰忽然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元纸币，指尖捏着钱的一角，递到她面前，姿态像极了打发乞丐。
“拿去吃饭吧，看你跑了一上午，也饿了。”
就算是他对这个姐姐最后的温情吧。
姜文静看着那钱，又看了看姜文杰手腕上价值百块的手表，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她咬着牙：“你还是留着给魏静宜买花布，留着给你自己铺前程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
姜文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一丝算计。
他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往农机站走，路过方才探头张望的两个职工时，还立刻换上温和的笑，点头打招呼：“王哥，李哥，刚忙完啊？”
——
姜文静走到知青点院门口时，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带着酸痛。
肚子里空得发慌，早上那碗稀粥早消化得干干净净，沿途的冷风刮进喉咙，连带着胃里都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她抬手抹了把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中午从姜文杰宿舍气冲冲跑出来时，满脑子都是姜二花给魏静宜塞钱的画面，都忘了去国营饭店买点吃的，回来的一路上差点没把她饿死。
此刻夕阳西斜，知青点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饭菜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勾得她喉头直动。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姓姜的人，索性来知青点避一避。
正好，她也好几天没跟张念慈说话了。
姜文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知青点的木门。
院子里，知青们分成了两拨。
林新善领着他那两个跟班一拨，其余人一拨。
三人也不跟其他知青抢厨房，主要是怕有人偷吃他们的东西，就把所有粮食都放在房间里，又买了个炉子，让宋劲帆在院子里做饭。
此刻散发着肉香的正是他们的炉子。
知青们分明是看见了她，却没人主动开口。
没人会对饭点上门的人有好感。
姜文静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放得又软又哑，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委屈。
“各位知青同志，我，我跟家里人吵架了，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能不能在你们这儿蹭一顿？”
这话一出，院子里更静了。
过了几秒，孙铁才放下手里劈柴的斧头，语气委婉：“姜同志，不是我们不帮你，你也知道，我们自己的粮食都紧巴巴的，实在匀不出多余的。”
要蹭饭也应该找本地人啊，他们知青就那点粮食，自己都不够吃，哪还有剩的分给她？
廖彩平翻了个白眼：“我们可不敢留一个劳改犯的女儿在这儿吃饭。”
这话像巴掌似的甩在姜文静脸上，她的脸瞬间涨红：“我妈是被冤枉的，都已经被放出来了！”
“被放出来了？那怎么不回来啊？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别不是为了骗我们粮食的谎话吧。”
廖彩平一点都不惯着她。
谁让之前上工的时候，她一偷懒，姜文静就扣她工分呢。
以前因为姜文静是记分员，她妈又是妇女主任，支书也护着她，廖彩平不得不忍着。
现在好了，她啥也不是！
姜文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扫视了一圈知青，心里冷笑。
之前为了那几个工分，廖彩平没少在她面前讨巧卖乖，现在她一失势，廖彩平反倒翻身做主人了。
可这里也不只有她一个知青。
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了林新善身上，又飞快扫过那锅冒着热气的腊肉：“林知青，我知道你人好，我可以给钱的。”
她边说边往兜里摸，掏出两张大团结，捏在手里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