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涤荡,血腥味被稀释在冰冷的空气里。
当苏砚和尹恩秀的脚踏上西岳之巅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便是传说中的【论剑台】。
它并非人工修葺,而是一块从山巅突出的、广阔无比的天然巨岩。
平台边缘,云海翻涌,如白色巨浪般拍打着崖壁,发出沉闷的咆哮。
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孤松,虬结的枝干顽强地扎根在岩石缝隙中,松涛阵阵,仿佛在诉说着千百年的武道往事。
历史的厚重感与天地的苍茫感扑面而来,让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厮杀的二人,心神都不由为之一清。
尹恩秀看着这壮阔的景象,又看了看身旁神情平静的苏砚,心中那因杀戮而起的一丝不适,也渐渐被这磅礴的天地之景抚平。
然而,苏砚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风景上。
他的视线,落在论剑台的最边缘。
那里,云海之畔,正静静地站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魁梧如山,他只是站在那里,山巅的罡风吹至他身侧时,便仿佛绕开了一个无形的领域,连呼啸的松涛声都似乎为之低了三分。
有人捷足先登。
尹恩秀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
经历了山脚下的围堵和山腰上的截杀,此刻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能是致命的敌人。
苏砚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肌肉瞬间绷紧,进入了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凝而不发的气势,如同一座沉睡的火山,远比山腰上那位方家长老强大得多。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
一张轮廓分明、布满风霜的斯拉夫面孔映入眼帘,湛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海,鼻梁高挺,浓密的络腮胡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威严的棕熊。
看到这张脸,苏砚和尹恩秀同时一怔。
“伊万·彼得洛夫。”
尹恩秀低声惊呼。
来者,赫然是当初在世界元武道交流赛上,代表俄国桑搏流派的顶尖宗师,伊万。
在神京“大清洗”事件后,所有外国武道家都被联盟以“协助调查”为名限制离境。
伊万作为其中最顶尖的强者,本该是重点“看护”对象,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万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苏砚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的、甚至是一丝寻求的意味。
“苏砚宗师。”
伊万开口了,他的华夏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稳。
“我们又见面了。”
他没有理会尹恩秀,而是直接称呼苏砚为“宗师”。
这一声称呼,代表着他已经将苏砚放在了与自己对等的地位。
“我不是来抓你的。”
不等苏砚发问,伊万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事实上,我已经不是联盟的朋友了。”
“在神京,我拒绝配合他们调查你,并打伤了几个试图强行带走我的联盟官员,所以,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是‘通缉犯’。”
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我一路追踪你的痕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一个答案。”
伊万湛蓝的眼眸紧紧盯着苏砚。
“在世界大赛上,你击败‘完美武者’时所展现出的那种力量……那种不属于技巧,而是源自精神层面的力量,联盟称之为‘唯心主义’的异端,并因此掀起了波及整个华夏武道界的大清洗。”
“但我知道,那不是异端。”
伊万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那是武道真正的方向。”
“我能感觉到,我的桑搏,已经走到了尽头。”
话音刚落,他双脚微微开立,身体下沉,双臂环抱于胸前,摆出了一个桑搏最基础的防御架势。
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一股蛮横、坚固、充满了绝对掌控力的意志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云雾的流动似乎都为之一滞。
尹恩秀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伊万脚下的那片土地,连同周围的空间,都成了他绝对掌控的领域,任何外力都无法侵入。
“我的桑搏,是【坚韧】与【掌控】的意志。”
伊万沉声解释道。
“我能掌控我的身体,掌控我的对手,甚至掌控我周围的这片战场。”
“它足够坚硬,足够强大,但在你面前,我感觉它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缓缓收起架势,那股强大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而你的力量,像水,像风,像阳光。”
“它能瓦解敌人的战意,能守护你的同伴,它有‘生命’。”
“我看到联盟的内部报告,你在山脚下,兵不血刃地瓦解了联盟的战阵。”
“那种力量,充满了【包容】与【守护】的内核,正是我所缺少的。”
这位来自西伯利亚冰原的桑搏宗师,眼中流露出最真诚的求索之色。
“苏砚宗师,请告诉我,那种‘心’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一位成名已久的老牌宗师,向一位刚刚声名鹊起的新晋强者,如此坦诚地求教。
这一幕若是传出去,足以震动整个世界武道界。
苏砚沉默地看着他。
从伊万的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恶意,只有对武道最纯粹的追求。
这与方廷皓的偏执、联盟的虚伪截然不同。
【人间情绪收藏家】的本质,是见证与收集。
而眼前这位宗师的【求索】,本身就是一种极其珍贵和强大的正面情绪。
苏砚点了点头,没有藏私,缓缓开口。
“我的力量,源于‘人间’。”
他伸出手,仿佛要触摸那翻涌的云海。
“武道的尽头,不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天地,而是去聆听、去感受、去承载这天地间所有生灵的情感。”
苏砚的目光转向身旁的尹恩秀,眼神温和。
“比如此刻,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信赖】与【安宁】。”
他又看向伊万。
“也能感受到你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求索】与【坦荡】。”
“在战场上,我能感受到士兵【守护】家国的执念;在医院里,我能感受到家属【祈盼】亲人平安的愿望。”
“这些情感,都是力量。”
“【坚韧】与【掌控】并没有错,但它们只是无数情感中的两种。”
“当你的武道只能承载它们时,你就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但当你的心能承载住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时,你就是整个世界。”
苏砚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伊万的脑海中炸响。
聆听?感受?承载?
他一生都在追求如何用自己的意志去“掌控”一切,却从未想过,还可以反过来去“承载”天地万物的情感。
“承载……世界……”
伊万喃喃自语,湛蓝的眼眸中时而迷茫,时而迸发出骇人的精光,显然陷入了某种顿悟的边缘。
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在空中凝成一道白练,久久不散。
他对着苏砚,郑重地躬身一礼,这是一个武者对传道者的最高敬意。
“我明白了。”
“多谢苏砚宗师为我指明前路。”
随即,他站直身体,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挡在了论剑台的入口处。
“联盟和那些世家的走狗,很快就会追上来。”
伊万的脸上露出一丝悍然的战意。
“苏砚宗师,你去参悟你的道。”
“我则在这里,印证我的道。”
“任何想踏上这座论剑台的人,都必须先过我伊万·彼得洛夫这一关。”
“今天,这座论剑台,我守了。”
他请求苏砚允许他在此地一同“见证”,而他愿意付出的代价,便是成为苏砚最坚实的盾牌。
苏砚看着这位信守承诺、恩怨分明的桑搏宗师,心中也生出一丝敬意。
有这样一位顶尖宗师在外围护法,他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在此地进行签到。
“好。”
苏砚点头同意。
“那这里,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不再犹豫,拉着依旧处于震撼中的尹恩秀,一步步走向论剑台的最中心。
那里,是整座华山历史沉淀最深厚的地方,是无数武道宗师留下过【登峰造极的执念】与【惺惺相惜的豪情】的传说之地。
【叮。】
【检测到金色传说级签到地点:西岳华山·论剑台。】
【此处沉淀了数百年间最顶尖武者的精神烙印,签到可获得极稀有奖励,是否进行签到?】
苏砚深吸一口气,盘膝而坐,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