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的高楼之上,洛绮一身方便行动的劲装站在高处。她凝聚灵力,双手在胸前结成一道复杂的法印。而那为南定司外勤人员配备的斗篷,正伴随着飘浮在空气中的雾霭一同迎风吹起。
高楼上的粉毛身影双眼紧闭,胸前的法印中透着大雾,似乎是在搜寻着雾中的什么东西。突然,法印停留在大雾一角。
她立马按下通讯耳机报告:“这里是搜寻科洛绮,定位到怨念母体,已同步到平台。”
“检测到瘴气中毒性含量超标,有同化风险,不建议直接进入,是否需要支援?”
另一处高楼之上,卫槐绛正站在那淡定地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报告。她瞥了一眼终端里被标记出来的地点,向通讯耳机中下达命令:“所有南安定使听令,开启结界防止瘴气蔓延至居民区。”
“是!”耳机中传来安定使们回应的声音。下一秒,一个巨大的结界在她头顶升起,逐渐将被浓雾掩埋的整个区域所包裹。
“报告南定君大人,结界已布置完毕。”
“搜寻科的各位,辛苦了。”卫槐绛身旁那颇具特色的鬼头降魂铃缓缓飘起,“接下来,所有人用灵力覆盖全身保护好自己。每人认领十只怨念子体,至于母体则由本君来解决。”
“准备好,三、二、一,行动!”
卫槐绛话音刚落,周边被雾霭所隐藏的高楼之上不断有人一跃而下。这些人轻轻落到地面,手中的武器毫不犹豫斩断了面前那恶心浓稠的脓疱与母体对其供应养分的触手。
被切断养分供应的脓疱并没有瘪下去,反而好似因疼痛瞬间而膨胀数倍!
安定使们不敢松懈,立马给武器附着火焰,在脓疱肿胀爆炸之前,彻底解决掉它们。
结界内的打斗之声此起彼伏,卫槐绛也没有闲着。
身旁的铃铛亮起红色的光芒,在她手握住的那一刻,铃铛的舌片竟然忽得迅速变长。鬼头降魂铃就这样变成了她手中的一把利剑。
毫无预兆的,她身形向前倒,整个人从高楼疾速下坠。身后的斗篷在此时起了作用,带着卫槐绛直朝怨念母体位置滑翔而去。
怨念母体那巨大的黑紫色肿瘤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肿瘤顶端的口一缩一缩,竟一下喷射出许多带有浓烈恶臭的汁水朝她攻击而来!
洛绮的搜寻术法遍布了整个结界,自然很迅速察觉到这一点,连忙在通讯耳机中提醒:“大人小心!母体汁液带有强烈的腐蚀性,一旦触碰便会遭到寄生!”
“好。”卫槐绛淡定的声音传来,只见正在空中滑翔的人手中长剑火焰亮起。一束刺眼的火光加速直朝母体位置劈砍而去,而母体所喷射出的汁液还没来得及触碰到目标就在火焰的高温之中瞬间气化。
“诛邪——”
卫槐绛一个丝滑的转身,手中长剑带着火焰在劈砍开母体的一瞬间重新变换成铃铛。
鬼头降魂铃那极具特殊的音色“叮”地一声,无数黑红色的骷髅鱼贯而出,将蛄蛹着想要爆裂炸开的肿瘤母体团团包裹住。母体的自爆在这一刻竟然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在一层又一层的骷髅啃咬之中被蚕食殆尽。
看似要大战一场的动静,就在这群骷髅的一口一口啃咬之中归于了平静。这场面过于恶心,不少完成任务前来集合的安定使都看得一阵反胃。
洛绮也是捂着有些不适的心口,缓步走到了卫槐绛的身边,控制自己尽量不去看一旁正在“进食”的骷髅。
“怎么了?”卫槐绛问。
“东三街的这个区域,算上这只的话便是已经清理完了。今天天色不早,咱们要不然让大家在野外搭个篝火……”洛绮没有继续说下去。外出清除怨念一月有余,她本来期待这场篝火烧烤很久了,但见了眼前的场景,此时便再也没了胃口。
卫槐绛看着她憋着难受的脸,嘴上什么都不说,一旁的骷髅却是加快了速度。骷髅们饱餐一顿,还贴心地清扫了场地,原本被怨念母体所占据的地盘瞬间清朗。
夜幕下,累了一天的安定使们围坐在篝火前休息,一个个脸上都被火光映照得红彤彤的。
本次跟随南定君卫槐绛外出执行南定区东部怨念清扫任务的,皆是从搜寻科所选拔的精英人员。他们早已习惯在野外的休憩,丝毫不介意周围因为怨念而荒废的地方。反而早有经验,哪怕是饿着肚子也能进入假寐的状态。
突然,篝火旁的灌木丛发出“唰唰”的声音,众人一惊,立马警惕起来。
谁知,灌木被一只白净的手拨开,他们的南定君卫槐绛正拎着五六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从灌木里走出。
那人并不知道自己引起的骚动,反而一脸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表情拎起手中的兔子,看着众人:“吃吗?”
众安定使:“……”这人,真的是他们的南定君吗?
见面前的人个个呆若木鸡,卫槐绛又看了看手中的兔子,作势要把兔子放回草丛:“不要的话……我放生了?”
肚中顿时咕咕作响。
“要!”数道声音骤然炸响。安定使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接过那些还在蹬腿挣扎的野兔。动作之迅速,好似怕慢一秒,他们的南定君就会放走这群可爱的兔子。
篝火噼啪作响之间,众人已利落地将野兔处理妥当,串上树枝。白花花的兔肉在火焰的熏烤下发出“吱吱”油冒声,还未熟透便已能闻到肉香。
卫槐绛抱臂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眼底映照着不断跃动的火光。她许是觉得火光看久了刺眼,转身跃上了身后的参天大树。
“哎?大人,马上就烤好了您去哪里啊!”一名安定使拿着串香喷喷的兔腿转身却不见人。
“给我吧!”
“科长?”这名安定使好似护食一样护住兔腿,“科长,这是给大人的,不能给你!你得等下一只的腿!”
洛绮哭笑不得:“我说胡飞,你脑子里装的什么?你把腿给我,我给大人送上去。”
胡飞半信半疑递过手中那串撒了椒盐的兔腿:“呐,那说好了啊!这个是大人的,你不准偷吃!大人喜欢吃嫩的,这个刚好。你喜欢吃焦的,还得等会。”
“你小子,拿来吧!”洛绮一把拿过兔腿,朝树上跃了上去,落在卫槐绛身边坐下,递过那只香喷喷的兔腿,“大人,吃点东西吧?”
卫槐绛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月光,那是在母体被彻底清除、瘴气消散后才出现在东部土地的景色。她低头瞥了一眼面前的兔腿,又转回头继续看月色:“你吃吧!”
洛绮一脸的担忧:“可是大人,我们已经出来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为了清除东区的瘴气和怨念一直马不停蹄,连吃饭都是吃的干粮。再不吃点肉,人会吃不消的。”
“人,是会吃不消的,所以你多吃点。”卫槐绛回应道,“但我不会。”
见洛绮依旧是一副看着兔腿发愁的模样,她又问:“是觉得不够所以想省着吃吗?我考虑不周,再去给你们抓几只好了。”
“不是的大人!”见卫槐绛一副要下去抓兔子的架势,洛绮连忙抓住她的手。
“怎么了?”
洛绮欲言又止,几番心理纠结,还是说了出来:“皿潮生大人给您做的这幅身子,您附身后明明完全不影响饮食,也拥有正常的灵脉血液系统,为什么您总是不愿意把自己当成正常人呢?”
卫槐绛没有觉得僭越,反问:“在你看来,不用吃食,便是不正常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洛绮连忙摆摆手,“只是这一个月来,您从来不与我们一起休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您吃东西。”
卫槐绛看着月光,深深呼吸一口气:“进食不是我唯一的补充方法。倒是你,要是再不吃,这兔腿可就凉了。”
洛绮看着卫槐绛的侧面,皱着眉小心翼翼说:“大人,您知道吗?有时候,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的是气氛呢!”
卫槐绛不解,只是默默转回了目光:“气氛……吗?”
她还未想明白,树下传来了安定使们的吆喝:
“大人!科长!兔子都烤好啦!还多抓了几条鱼,一起下来吃啊!”
“对啊!夜深露寒,篝火边上暖和着呢!”
看着卫槐绛眼神中的侧动,洛绮抓住了这个机会,鼓起勇气再一次递上手中的兔腿:“大人!我们都很喜欢您!想请您和我们一起吃!”
喜欢?
卫槐绛盯着面前的兔腿,目光扫上洛绮红透了的脸,第一次鬼使神差般同意了她的邀请。
那一晚,大家好像吃得格外香甜。美味的食物清扫了身上一天的疲惫,原本沉寂的安定使们吃饱喝足,一下子恢复了精神,开始有一句没一句聊起天来。
洛绮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场景,往篝火里一边添新柴一边感慨:“大家这样围坐在一起聊天,好有一家人的氛围呢!”
“家人?”卫槐绛问。
洛绮点点头:“毕竟大家都是被初月科收养的孤儿啊!一起长大、工作,当然是家人啦!大人,您也是我们重要的家人哟!”
这本应该温馨的场面,卫槐绛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洛绮从来没有见过脸色如此之差的卫槐绛,就连遇到再凶险的怪物,她的大人也没有露出过这份神情。她慌了,以为又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又说错话了?是我不好,您不要生气好不好?”
察觉到自己失态,卫槐绛扶额,把脸埋进手掌里后,又恢复了之前冷静的神情:“我没事,你没有错,不要在意。”
不要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洛绮看着卫槐绛的样子,心里揪成了一团。
五年了,卫槐绛担任南定君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间,南定区各地都有怨念暴涨伤人的事件。而她也是不辞辛苦,每一次都亲自带队出来围剿。但凡跟随过卫槐绛参与行动的安定使都明白,他们这个南定君大人虽不擅喜怒,却异常的好相处。
她会察觉到危机提前规避,会照顾每一位队友的情绪,会不动声色保护所有人。就连在城区内处理事务之时,也废除了各项不合理的要求,平等地对待每一位安定使。
让洛绮最为印象深刻的一件事,便是在看到中定司发来的安定使统一制服时,卫槐绛大手一挥的果断拒绝,这才有了南定司为文武两类职员所分别设计的着装。如若没有卫槐绛,南定司现在还沿用着那老套的男女分装的样式。
每每回想起出外勤打架还得穿个高跟鞋,她便感觉一阵恶寒。那玩意好看是好看,但打起架来简直是酷刑啊!
可就是这样一位温柔、强大的大人,却一直都未曾透露出她的一点点私人情绪。好像她一直这样,冷静、理智。
“大人,您不希望我们是家人吗?”洛绮想着想着,竟然就把脑子里想的话给问了出来。当她看见卫槐绛转向她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连忙红了脸低下头,“您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我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其实她想知道,很想很想知道。
卫槐绛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回答道:“我不理解。”
“啊?”意想不到的答案让洛绮茫然地抬头,视线撞上了卫槐绛认真的眼神。
“我不理解家人是什么意思,也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喜欢坐在一起。”她说。
听了卫槐绛的答案,洛绮却更加不理解了,她解释:“和能让自己放松、舒服的人待在一起,就能够开心,而和家人在一起就是最舒服放松的。大人统治南定区后,我们的每天都过得很舒快,虽然忙碌,却很愉快!”
望着面前那群谈笑风生的安定使,卫槐绛小声问道:“所以他们现在觉得很开心,是吗?”
洛绮点点头,拍拍胸脯:“当然了!东部马上就要完全清扫干净了,又饱餐了一顿,我们当然很开心了!大人您难道不开心吗?”
卫槐绛沉默了一会,吐出一个让洛绮回答不出的问题:“开心……是什么感觉呢?”
开心是什么感觉?
洛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解释这个,好像自从记事以来,学习了基本文学常识的他们便很自然能理解这些,根本不用多做解释。可到了需要解释的时候,才发觉书到用时方恨少,她根本憋不出好的解释词。
“嗯……开心就是,就是心里很舒服!没有一点点烦恼!”洛绮双手怀抱在前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个解释。
“那么,开心又为什么要笑呢?”卫槐绛又问,“嘴角向上咧开是笑对吧?”
洛绮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她握住卫槐绛冰冷的手,拍拍道:“您知道吗?这些,都是‘情绪’。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食五谷杂粮,便会有七情六欲。每一种情绪都是人们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是我们作为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卫槐绛点点头,好似听懂了。
可接下来的清除任务里,洛绮便后悔了教她这么一遭。因为卫槐绛脸上挂着的浅浅笑意有时候比哭还难看,一副十分生硬的感觉。
四下无人之时,她甚至能看见卫槐绛在练习怎么笑。
可这种东西由心而生,没有真情实感如何能得?
这也是她第一次发现,她的大人,竟然是一名感知不到情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