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二字,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柳姨娘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几乎将她的理智彻底淹没。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那双总是含着算计和恶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近乎疯狂的难以置信。
她怎么会知道?!那枚象征着不祥与秘密的戒指,不是应该随着那个女人的死,早就深埋地底,永不见天日了吗?!难道…难道沈知意真的挖开了芷兰苑的那棵树?!不,不可能!她派人盯着的!还是说…是那个女人的鬼魂…?!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柳姨娘,让她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身处何地,直到身旁的钱嬷嬷暗中用力掐了她手臂一下,她才猛地回过神。
周围命妇们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探究和疑惑。柳姨娘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说道:“是…是啊…姐姐确实有枚不错的戒指…难为你还记着…”
她不敢再深谈下去,生怕沈知意再说出什么更可怕的话,连忙借口头晕,由钱嬷嬷扶着,暂时离席去了偏殿休息。
沈知意将柳姨娘那失魂落魄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更加确定,“兰心印”绝对是关键!它关联着母亲的死,也关联着柳姨娘极力想要掩盖的秘密!
而更让她在意的是,高踞上座的萧煜,那瞬间锐利如鹰隼的眼神!他也知道“兰心”?或者说,他对“兰心”代表的含义感兴趣?这位摄政王,果然所图非小!
宫宴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继续进行。少了柳姨娘的暗中作梗,沈知意这边清静了不少。但投向她的目光却更加复杂,有好奇,有忌惮,也有审度。摄政王的公然维护,加上她方才展现出的沉稳和机锋,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沈家嫡女,绝非池中之物。
沈知意乐得清静,低调地用着膳食,心中却在飞速盘算。抛出“兰心”这个诱饵,风险极大,但收获也同样惊人。至少,她确认了两点:第一,柳姨娘极度恐惧这个秘密被揭开;第二,萧煜对此事高度关注。
接下来,她需要更加小心。柳姨娘受此惊吓,接下来的反扑可能会更加疯狂。而萧煜…她需要判断,他究竟是会成为揭开真相的助力,还是…更大的威胁?
宫宴终于接近尾声。小皇帝和太后起驾回宫,百官命妇依次告退。
沈知意跟着人群走出太极殿,夜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这一晚,无异于在刀尖上跳了一场舞。
柳姨娘和沈玉瑶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没脸再与她同乘。沈知意在宫女的引导下,再次坐上软轿,前往宫门。
就在软轿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宫道时,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知意心中一紧,掀开轿帘一角问道。
引路的宫女还未回答,一个低沉的声音便在轿旁响起:“沈小姐,王爷有请。”
沈知意抬头,只见德顺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轿旁,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内敛的侍卫。
该来的,终究来了。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镇定地道:“有劳公公带路。”
软轿调转方向,并未朝宫门而去,而是沿着一条更幽深的路径,来到了靠近外朝的一处僻静殿阁。这里似乎是萧煜在宫中的临时休憩之所。
殿内灯火通明,萧煜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墨色常服,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臣女参见王爷。”沈知意屈膝行礼。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良久,萧煜才缓缓转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沈知意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沈小姐今晚,表现得很是精彩。”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沈知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臣女愚钝,不知王爷何意。”她垂眸,选择装傻。
“愚钝?”萧煜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温度,“能在柳氏接连发难下全身而退,还能借本王之势反将一军,最后更是一语惊四座…沈小姐若是愚钝,这满殿的命妇,岂不都成了朽木?”
沈知意沉默不语。她知道,在萧煜面前,过多的辩解反而显得心虚。
萧煜踱步走近,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告诉本王,‘兰心’…你从何处得知?”
终于问到了核心!
沈知意抬起头,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心中念头急转。全盘托出?绝不可能!那枚戒指是她唯一的底牌。但一点不说,恐怕过不了眼前这关。
她斟酌着词语,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哀伤和追忆:“回王爷,是臣女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枚旧戒指,内侧刻着‘兰心’二字。母亲去后,臣女一直贴身珍藏,以寄哀思。今日席间,见母亲(指柳氏)提及传家之物,一时感怀,方才失言提及…”她将事情定性为“感怀失言”,而非有意为之。
“遗物?”萧煜眸光微闪,“可知这‘兰心’二字,有何含义?”
“臣女不知。”沈知意摇头,眼神清澈带着疑惑,“母亲未曾提及。王爷…莫非知道?”她大胆地反问了一句,试图探听虚实。
萧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母亲…沈裴氏,在世时,可曾与你提过她出嫁前的事?或者,可曾有什么…特别的人来往?”
沈裴氏?这是母亲的本姓。萧煜果然对母亲的过去感兴趣!
沈知意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是茫然之色:“母亲去时,臣女年幼,记忆模糊…只依稀记得母亲似乎不常与京中贵眷来往,性子也有些…清冷。其他…便不知了。”
她说的半真半假。原主记忆里,母亲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但具体如何,早已模糊。
萧煜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沈知意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目光的压力时,萧煜忽然移开了视线,转身走回窗边,淡淡道:“看来,沈小姐对自己母亲的事,所知甚少。”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今日提及‘兰心’,倒是让本王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或许…与你母亲有些关联。”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跳!关联?什么关联?
但她知道,萧煜绝不会轻易告诉她。这更像是一种试探和引诱。
“王爷…”她适时地流露出关切和好奇。
萧煜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罢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往事,不提也罢。你今日也累了,回去吧。”
他竟然就此打住,不再深究!
沈知意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多问,只得行礼告退:“臣女告退。”
走出殿门,夜风一吹,沈知意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湿透。与萧煜的这次短暂交锋,比她应对整个宫宴的压力还要大。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提起母亲的旧事,是意欲何为?是警告?还是…合作的开端?
软轿再次起行,这一次,顺利地将她送出了宫门,送回了摄政王府的马车。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沈知意抚摸着胸口那枚冰冷的戒指,心乱如麻。
今夜,她看似闯过了一关,却仿佛踏入了一个更深的迷局。萧煜的态度暧昧不明,柳姨娘的杀意有增无减,而“兰心印”背后隐藏的秘密,似乎牵扯着更庞大的势力。
马车驶入漆黑的街道,离皇城渐行渐远。
而在沈知意看不见的阴影处,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悄然尾随着她的马车,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柳姨娘的报复,从来不会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