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赛的热烈气氛随着决赛落幕渐渐平息，时间已近午时。徐莹因队伍奇迹般逆转获胜，兴奋之情难以自抑，拉着蓝羽便往自家所在的轩室走去。
“母亲，嫂嫂！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好友，北定县主蓝羽！”徐莹声音雀跃，向端坐轩内的两位妇人介绍。
主位上坐着一位年约四十、气质端庄雍容的妇人，衣着并不过分华丽，但料子与做工皆属上乘，眉宇间带着一股干练与沉稳。她便是徐莹的母亲，安国公府世子夫人柳氏。安国公夫人早逝，府中中馈早已由这位世子夫人执掌。安国公世子承袭父志，常年于军中历练，如今官拜京城卫戍步军翼尉，负责重要城门的守卫与部分京畿巡缉事务，是实权在握的武将。柳氏下首，坐着一位年纪稍轻、面容温婉的妇人，乃是徐莹的嫂嫂雷氏。
蓝羽上前，依礼微微屈膝：“蓝羽见过世子夫人，见过少夫人。”
柳氏含笑点头，态度温和：“县主不必多礼，常听莹儿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灵秀。”她目光落在蓝羽覆面的轻纱上，虽看不清全貌，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眸清澈明亮，透着聪慧与沉静。雷氏也笑着附和：“是啊，早就听闻县主才华出众，没想到马球也打得这般好，今日可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
蓝羽谦逊道：“夫人、少夫人过奖了。我在北漠长大，因兄长之故，略通些骑术，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柳氏颔首，语气中带着对边关将士的敬意：“北漠民风彪悍，将士们善于骑射，保家卫国，令人敬佩。县主耳濡目染，有此身手，亦是情理之中。”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便有仆役开始往来穿梭，为各轩室传送午膳。蓝羽见状，便起身告辞：“世子夫人，少夫人，兄长还在轩中等我，蓝羽先行告退。”
柳氏温和道：“县主请自便。”
蓝羽离开安国公府的轩室，沿着廊道往回走。她注意到，沿途遇到的一些官眷，虽未上前攀谈，但目光相遇时，大多会微微颔首致意，比起之前完全被忽视或带着探究审视的态度，明显多了几分认可与礼貌。这马球场上的一番表现，显然让她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这个圈子里一些人的初步接纳。
回到自己的轩室，蓝羽轻唤了一声“兄长”，只见林文轩与钱世子在室内。蓝羽知他身份，便客气地称呼了一声：“钱世子。”
钱昭连忙拱手回礼：“北定县主。”
林文轩示意蓝羽在自己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语气却故作严肃：“之前是谁答应为兄，绝不逞强的？”
不等蓝羽回答，钱昭便笑着替她解释：“文轩兄，这可怪不得县主。方才场上情形大家都看见了，是那刘二公子行事不端，意图伤马在先。县主反应迅捷，应对得当，已是万幸。”
蓝羽也顺着话头，带着点小委屈道：“就是，兄长，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不讲武德。”
钱昭又将话题引回蓝羽的表现上，赞叹道：“不过话说回来，县主，您这手骑术当真了得！控马、断球、传球，无一不精，便是许多男子也未必能及。”
蓝羽抿唇一笑，语气带着几分北地女儿的爽利与俏皮：“钱世子过奖了。北漠儿女，从小学习骑射者众，我不过是跟着兄长耳濡目染，学了点皮毛，上阵杀敌是不行的，但上场打打球，倒还能凑合。”
她这番自谦又带着点小骄傲的说辞，引得林文轩和钱昭都笑了起来。林文轩见仆役已开始布菜，便对钱昭邀请道：“钱世子，若不嫌弃，午膳便在此一同用些？”
钱昭本就是东道主家公子，闻言笑道：“钱某就不叨扰林大人和县主了，母亲还在那边等我。园中条件简陋，午膳准备得简单，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用膳前，蓝羽终于取下了覆面的轻纱。面纱下的少女，因刚刚剧烈的运动，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晕，更显肌肤白皙剔透。她将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额际与鬓角有些许被汗水濡湿的发丝，贴在光洁的皮肤上，平添几分生动。那几道粉色的浅痕在近处看来确实还有些明显，但无损她眉眼间的灵秀之气，反而因这份“瑕疵”与明亮的眼眸形成对比，更让人心生怜惜与好奇。
林文轩见她额角鼻尖尚有细密汗珠，自然而然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米黄色棉帕，递了过去，温声道：“擦擦汗吧。”
蓝羽道了声谢，接过帕子，仔细擦拭了额角和颈侧的汗迹。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毫无绣饰、质地普通却洁净的帕子，想到林文轩孤身一人在京为官，既未成家，母亲亦不在身边照料，这些日常琐碎之物，想必都是仆役打理，或是他自己购置。心中微微一动，便将帕子收了起来，抬头对林文轩道：“兄长，这帕子被我弄脏了，等我洗净之后再还给你。”
林文轩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一方帕子而已，无妨。”
蓝羽却坚持，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娇憨：“那怎么行？就这么说定了，我洗好了再还你。”说着，便将帕子妥帖地收入了自己随身的绣囊中。
林文轩见她坚持，便也不再说什么。
二人净手后，开始用膳。虽是野外园游，但勇毅侯府准备的膳食并不马虎，几样时令小菜，一道炙烤的鹿肉，一盅清淡的菌菇汤，配上香粳米饭，倒也清爽可口。蓝羽年纪小，只以茶代酒，林文轩则小酌了几杯。席间气氛融洽，边吃边聊，颇为惬意。
膳毕不久，钱昭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杯酒，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约三十二三、面容儒雅、气质端方的男子，同样手持酒杯。
那男子与林文轩显然是旧识，未语先笑，声音清朗：“文轩，你今日过来，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若非世子提及，我还不知你在此处。”
林文轩起身相迎，称呼道：“肖大人。”随即示意请坐，并向蓝羽介绍，“蓝羽，这位是国子监司业，肖启渊肖大人。”又对肖启渊道，“启渊，这是舍妹，北定县主。”
蓝羽起身，敛衽一礼：“蓝羽见过肖大人。”
肖启渊拱手还礼，态度谦和：“肖某见过北定县主。”他这才回答林文轩先前的话，“我也是临时起意过来逛逛，上午陪着几位同僚在那边品茗手谈，未曾留意到文轩你也在此。还是方才听钱贤弟说起，才知道你不仅来了，还目睹了一场精彩绝伦的马球赛。”他说着，目光转向蓝羽，带着真诚的赞赏，“县主方才在球场上的风采，肖某亦有幸目睹，马术精湛，球技超群，更难得的是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果然是将门虎女，名不虚传。”
蓝羽依旧谦逊：“肖大人谬赞，蓝羽愧不敢当。”
肖启渊笑了笑，转而问林文轩：“文轩，下午可有何安排？若无他事，不如一起去马场后山涉猎如何？钱贤弟作保，那边景致不错，猎物也丰。”钱昭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林大人，平日里案牍劳形，难得今日偷闲。肖大人还不知道吧？文轩兄不仅文章锦绣，骑射功夫亦是相当了得！”
蓝羽见林文轩面露沉吟之色，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心知他是在顾虑自己。便主动开口道：“兄长不必担心我，等会儿我去寻徐莹姐姐说话便是。”
肖启渊闻言，却笑道：“县主御马之术如此高超，何不一同前去？”他又问，“不知县主可通射艺？”
蓝羽点了点头，习惯性地答道：“会一些皮毛。”
她这话一出，林文轩立刻转头看向她，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质疑与探究。之前说棋艺是“皮毛”，马球是“凑合”，结果棋力不俗，马术惊人。现在这“皮毛”的射艺，又当如何？
蓝羽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趁着钱昭与肖启渊正说话，悄悄侧过身，微微偏向林文轩，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道：“兄长想得没错，射艺也还行。”她说完，还狡黠地眨了眨眼。
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带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和一丝运动后清冽的气息，几缕柔软的发丝似乎不经意间拂过他的脸颊，那温热的气息更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耳畔。林文轩只觉得身体瞬间一僵，脑中竟有片刻的空白，她具体说了什么并未听清，只余下那近在咫尺的触感与气息带来的些微悸动。
其实蓝羽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在钱昭与肖启渊看来，不过是兄妹间一句寻常的耳语。但林文轩却因这短暂的、超乎寻常的亲近，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肖启渊未察觉异样，见蓝羽点头，便抚掌笑道：“既然县主也通射艺，那便一同前往岂不更好？人多也更热闹些。”
林文轩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丝异样，见蓝羽眼中满是期待，便也不再坚持，点头应允：“既然如此，那便稍后携令妹一同前往。”
肖启渊与钱昭见事已成，高兴地与林文轩对饮一杯，约定好出发时辰，便先行离去安排。
待他二人走后，林文轩才觉得方才那点不自然渐渐散去。他看向身旁已重新坐好，正小口喝着茶水，仿佛无事发生的蓝羽。她侧脸的线条柔和，因嘴里含着茶水，腮帮子微微鼓起，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林文轩心中暗笑自己方才的失态，或许真是久在官场，习惯了疏离，对这突如其来的、属于“家人”间的亲近，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