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夫人的册封,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映照出各方势力截然不同的心境。
以晋王萧景容和刘魏为首的派系,此刻可谓五味杂陈,面上强颜欢笑,心下却是一片冰凉。此前精心策划的刺杀不仅未能除掉蓝羽这根眼中钉,反而被顺藤摸瓜,让刑部联合大理寺将他们经营多年的地方势力连根拔起,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本指望借萨仁公主与景王亲近的传闻,不仅能搅乱萧景玄的布局,还能让之前与首辅家的婚事传言不攻自破,哪曾想,这萨仁公主竟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将绣球抛给了陛下!一番算计落空不说,还平白让陛下身边多了一个背景特殊的宠妃,这让他们如何不懊恼愤懑?
相比之下,以首辅孙承宗为首的中立派则显得平静许多。孙承宗此前确有意通过孙女孙伊依与景王联姻,以巩固自身在未来的地位。但不久前景王亲自登门,与他进行了一番开诚布公的深谈。萧景玄清晰地分析了若与首辅联姻,在陛下眼中会显得过于招摇,极易引来猜忌,对他,对孙家都非益事。同时,萧景玄也提出了其他更为稳健、不显山露水的合作方式,并明确保证,未来的景王妃绝不会出自世家高门。这番坦诚且切中要害的分析,让孙承宗看到了萧景玄远超年龄的政治智慧与掌控力,他审时度势,果断放弃了联姻念头,迅速为孙伊依定下了与太傅端木家的亲事。
然而,坐在孙承宗身旁的孙伊依,内心却远不如祖父平静。她起初或许确是出于家族考量愿意联姻,但在见过萧景玄本人之后,那颗芳心便已悄然沦陷。她倾慕的,不仅仅是景王的身份,更是他本人那份沉稳冷峻、卓尔不群的气度。她曾以为自己是幸运的,能两全其美。可突如其来的萨仁公主,以及祖父迅速转变的态度,让她措手不及。当得知萨仁公主心属陛下,而自己依然被排除在景王妃人选之外时,她才恍然明白,萧景玄从一开始就无意于她。他去孙府,并非商议,而是明确拒绝。一股强烈的不甘与委屈涌上心头:她孙伊依,首辅嫡孙女,京城公认的才女,品貌双全,为何会被人如此干脆地拒之门外?她望向远处始终云淡风轻的萧景玄,目光复杂难言。
尽管各方心思各异,但北狄与大晟的这桩联姻总算尘埃落定。萨仁公主身份转变,成了承庆帝的柔嘉夫人,先前马球场上的剑拔弩张也随之缓和,宴席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北狄使团也很快融入推杯换盏之中。
申时初,承庆帝萧彻对今日的马球赛及后续活动做了简短总结,勉励群臣,嘉奖了勇毅侯夫人的辛劳筹备,便起驾回宫。圣驾离去,现场气氛更为放松,众臣也可自行安排去留。
林文轩脸上的酒意红晕已褪去,眼神恢复清明。蓝羽则被徐莹拉出了轩室。勇毅侯夫人忙着安排宾客,轩室内只留下因伤不便移动的钱昭。
“文轩准备回京了?”钱昭问道。
林文轩点头:“时辰不早,衙门里积压了不少公务,需回去处理。世子好生休养。”
钱昭无奈一笑:“可惜不能与你一同策马回京了。待伤好些,我便回衙门。”
林文轩走出轩室,目光在马场上搜寻一圈,很快便看到蓝羽正与徐莹、李遂之等几位世家子弟在南边的射箭区。他略一沉吟,迈步走了过去。
蓝羽被徐莹拉来后,因右肩伤口隐隐作痛,并未下场,只在一旁观看徐莹与李遂之比赛射箭。这两人赛前还非要众人“押注”,蓝羽自然站在徐莹这边,郑媛媛和林佳也选了徐莹。郑益坤、毕云川等几位公子则支持李遂之。
此时比赛已至尾声,竟是平局。林文轩走过来时,正赶上李遂之射出最后一箭,七环,依旧是平局。
徐莹虽未赢,但也没输,立刻雀跃地跑到李遂之面前:“李三,你看你还长我几岁,又是男子,都赢不了我!”
李遂之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拱手:“是是是,小人哪里比得上徐大小姐英明神武!”
徐莹心花怒放,跑回蓝羽身边:“小羽,等你伤全好了,我到你府上教你射箭!”
蓝羽笑着应好,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李遂之。他方才明显未尽全力,那份不着痕迹的相让与此刻眼中毫不掩饰的纵容,让她更加确信李遂之对徐莹的感情。只是不知,这位看似玩世不恭的相府公子,自己是否清楚这份心意。
“蓝羽。”林文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蓝羽转身:“兄长酒可醒了?”
林文轩颔首:“已无碍。衙门公务堆积,我需先行回京。”他顿了顿,看向蓝羽,“蓝羽是和为兄一同回去吗?”
蓝羽下意识抬眼望向萧景玄所在的方向。那边依旧热闹,朝中重臣、北狄左贤王等人仍围在他身边应酬,显然一时半刻无法脱身。她右肩伤口因最后那奋力一击已然裂开,虽因衣物厚实未显血迹,但疼痛阵阵袭来,她确实想早些回府处理。
林文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犹豫,便体贴道:“蓝羽若想回京,可先去向景王殿下知会一声。想必殿下还需些时辰。”
蓝羽心中权衡。今日萧景玄因马球场上她与林文轩的互动已明显不悦,若此刻再与林文轩同行离去,无异于火上浇油。刺激一个本就占有欲极强的男人,绝非明智之举。
“兄长先行回京吧,”她最终婉拒,“我还是等王兄一起。”
这答案在林文轩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心中仍不免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他面上不显,只温和一笑。
蓝羽又道:“兄长是骑马回程?我现下也无事,送兄长去马厩吧。”
林文轩眼中微光一闪,点头道:“好。”
两人便并肩穿过渐趋空旷的马场,朝马厩方向走去。他们并未留意,在高处的看台边,数道目光正落在他们身上。
萧景玄身边围着几位大臣,睿王萧景宏与晋王萧景容也在侧。萧景宏顺着萧景玄的视线望去,状似无意地开口:“县主这是要回京了?”
旁边一位官员接口道:“县主与林大人兄妹情深,令人感佩。听闻当初县主脸上伤势缠绵,林大人费尽心思寻来良药,县主容颜才得以恢复。”
萧景宏点头附和:“确有其事。本王的王妃那时常去探望县主,也说林大人时常过府关怀。”他转向萧景玄,语气带着几分兄长式的关切,“二弟如今既已回京,县主虽因她兄长之功由二弟照拂,但她品性才华俱佳,二弟还须多加看顾。此前你不在京中,林大人确实多有照料,改日倒该好好谢谢人家。”
萧景玄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皇兄说的是。不过,林大人与阿羽是结义兄妹,本王似乎没有代为致谢的道理。毕竟,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兄妹,兄长关心妹妹,天经地义。”
一直沉默的萧景容此时插话,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二哥所言极是。论起亲疏远近,小弟倒觉得林大人与县主更近一层。二哥是因县主兄长之功照料县主,而林文轩是与县主行了结拜之礼的义兄。”他说完,紧盯着萧景玄,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端倪,却只见一片波澜不惊。
萧景玄神色不变,平静应道:“三弟说得在理。待他日县主出阁,这送亲之人,应该是林大人这位义兄才对。本王这层关系,终究不及他们名正言顺。”
周围几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觉得晋王与景王所言皆有道理。
萧景容听完,脸上却露出一丝困惑。萧景玄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为何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之前明明传闻景王对这位北定县主颇为照顾,甚至允她长住王府,可眼下看他这态度,似乎又并非那么回事?这其中的微妙,让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