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既已到齐,傩戏开唱。”
时愿他们没动,可身边那些长的同样一张脸的人,像一张面具戴在脸上。
他们踮着脚往几人身边围,动作整齐。
段斐攥紧时愿的手腕:“跟紧我。”
耳边响起整齐的鼓点与吟唱:
“饿啊——饿啊——
明天的早餐会走路,穿着小鞋啪嗒嗒。
河床裂开千万张嘴,唱着母亲教我的歌。
啃呀啃呀啃月亮,今夜谁上餐桌?
啃呀啃呀啃月亮,明日谁在汤锅?”
“明天的早餐会走路……我靠,不就是咱们!”
路池雨的尖叫声传来,周围有很多踩着鼓点的村民不停的朝他们靠近。
“我们不是观众,是祭品!”
无数张人脸在地上哀嚎。
时愿低头,每一张嘴都在咧开,诉说着吃。
“是饥荒!”
时愿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村里曾经发生过这样的自然灾害,人吃人变成常态。
驱逐邪恶,傩戏开唱是获得平安顺遂的生活唯一希望。
身旁王猛叫了一声,他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脚尖,跟着对方的步子晃了起来。
“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腿!”
时愿的视线开始发花。
她想看清身边人的脸,可所有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她听见段斐的声音。
似乎就在耳边,又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这时,她感觉旁边有人碰了碰她的面具,是段斐的手,他的指尖总是温柔的和万斯年那个冰坨不一样。
可当她抬头,看见他脸上的面具竟和周围人的脸一模一样。
“不对……”
时愿心里咯噔一下,偏头,看向刘洋单眉他们,也都和那张脸几乎一样。
怎么会这样?他们明明戴的是自己画的面具!
时愿想摘下面具,手却不听使唤。
她看见怎么又出来一个段斐。
他的眼睛似乎变了,反而像戏台上火光映出的、村长的那双苍老贪婪的眼睛。
“老婆!”
是万斯年的声音,可时愿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哪个是他。
就在这时,戏台上的村长突然举起双手,所有舞者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快跟我走。”
左边段斐挥舞着木剑往稀少的人群打去。
可右边又响起段斐的声音:“时愿,别信他,不要跟他过去。”
哪个才是段斐?
右边段斐手心被刀划伤正在滴血:“走进火堆就要去献祭了!!”
左边段斐不停的打退周围的村民:“快跟我走,我们先逃离这个鬼地方,规则不是说了,有任何危险就去找山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傩戏开场送神送灾,送不走的只能人留下。
这些都不是人,整个村里都不是人!
从头开始,他们就是进去了一个鬼村。
时愿咬着舌尖,找回一丝清明,抽出木剑就往左边段斐刺去。
规则自然都是真的。
遇到危险去寻找山神,他是绝对安全的。
可并未说过,山神不一定是真的山神。
真中有着假的陷阱,那左边段斐带她去找阴泽霖,那他就是假的,找鬼就是自投罗网。
木剑刺过去的瞬间,左边段斐的脸突然皱成一团,青紫色的皮肤下,无数细小的人脸在蠕动。
他没躲,只是咧开嘴笑,声音突然变成了村长的腔调:“好聪明的小姑娘,可惜注定要留在村里了。”
他身上有无数张脸,他每说一句话,就会换一张脸。
他的手直抓时愿的喉咙,身上的脸也跟着张牙舞爪,一起扑上来啃咬。
时愿攥紧木剑格挡,却没等来预想中的对打。
只听滋啦一声,像烧红的铁碰到冰水。
耳边是无数刺耳的惨叫,村长的尖叫、孩童的哭腔,还有无数个模糊的声音,乱成一团。
时愿看见村长的手悬在自己喉咙前半寸,指尖正冒着黑烟。
他身上那些蠕动的人脸疯狂往他身体里缩,原本臃肿的身形瞬间瘦了一圈。
“你…你身上有山神禁制,你什么时候和山神有过亲密接触,不对!你是山神新娘!!”
村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可能,阴泽霖不会成为山神的,是谁!!?”
“她的男人,是我!你有意见?”
人群中逐渐走出一个高大身影,万斯年?
不对,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万斯年,他眼神直勾勾的,热烈的,比拥抱先到的是他龇出来的大白牙。
眼前的男人身形更挺拔,周身散着一种鳏夫的气质?
她确实没看错。
那张本就出众的脸多了层矛盾的禁欲感。
时愿盯着他脖颈处,那里有她熟悉的小痣,她总爱咬过去。
那就没错了,怎么着都是她老公。
时愿扑上去就跳进他怀里:“爸爸老公!你给我打他!”
万斯年托住她的腰,眉眼弯弯:“老公帮你去教训他。”
“先去村长家毁了他的仓库,这里有我。”
“好!”
时愿嘴了他一口,从他身上跳下来就往外跑。
村长见状,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往戏台的方向爬:
“别想逃!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你们陪葬!”
段斐他们几人疯狂的往山下跑,时愿回头,山神庙前万斯年的背影超帅!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刚拐过弯,蹭蹭蹭往上爬的不是万斯年还是谁?
万斯年看到时愿眼眶瞬间红了:“妈妈老婆!”
众人一瞬间感觉脱离恐怖世界,你们玩这么花!
这个万斯年和山神庙前相比,眉眼间都是爱意下的天真柔软,脸上还有点没褪去的少年气。
人夫感or少年感?
时愿:or。
她快步上前,伸手就接住往自己怀里扑的人。
万斯年的眼泪砸进她的衣领里:“老婆你快走,我去山神庙杀了他们,很快来找你。”
他眼底的天真还没完全褪去,话音未落就转身往山神庙方向跑。
时愿没多耽搁,回头冲段斐几人喊了句跟上,就循着记忆往村长家后院跑。
推开门,仓库里的腐臭味比之前更浓,满地木架上的黑陶坛子还在轻轻晃动。
几人咬着朝着坛子动手。
木棍砸在陶坛上的声音此起彼伏,里面掉出来的竟是一颗颗人头。
时愿看着周围原本冷淡阴森森的照片,缓缓露出笑脸。
肉身被毁,神魂被拘,自从那场灾难以后,他们头一次拥有自我意识。
通过他们,时愿也才真正了解这个世界。
孩童哼的歌谣中:
屋里电视闪啊闪,那个时代小孩怎么会有电视。
那就只能一种可能,
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到的画面。
公主啃的苹果,
红色的水果除了冒血人头还有什么呢?
为什么是苹果大小,因为自始至终从窗户看的就不是孩子。
是爷爷。
饥荒灾害,爷爷躺在炕上保存体力,安抚哭闹的小孙子,再等等,等妈妈就回来抱你。
他怎么敢说,他的母亲早就被人分尸煮熟了。
可最后他拼尽全力也没护住的小孙孙,被人扭曲折叠,最后只剩下红苹果。
村中生魂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像是在道谢,随后和其他生魂一起,朝着阳光最盛的地方飘去。
自此天光大亮。
……
某天清晨。
时愿是被人吻醒的,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真丝窗帘的缝隙钻进来,落在铺着羊绒地毯的地板上。
“醒了?”
段斐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做噩梦了?昨晚翻了好几次身。”
时愿摇摇头,环住他的脖颈蹭了蹭。
段斐低笑一声,起身把她打横抱起。
“厨房炖了骨汤,还有你爱吃虾饺,老公喂你吃。”
时愿点点头,仿佛早就习惯了。
段斐走到椅子上,先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饱满的虾饺。
“啊——”
等她张嘴咬下一半,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瓣。
时愿蹭了蹭身下的坏东西,总觉得刚刚的一切都有点熟悉。
她忘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