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无波,钓者如塑。
林风手中的翠竹钓竿,已逾百日未动。那枚耗费“幽瞑水藻”、“时光凝露”乃至一丝“混沌意蕴”搓成的饵丸,静静悬于幽暗水底,散发着足以令圣尊心旌摇曳的无上道韵。然而,那尾曾惊鸿一瞥、狡黠无比的“鸿蒙星纹鳟”,自上次被钓起又放归(林风留其道韵,却放其灵体归潭,权作养鱼)后,似乎彻底学乖,再未靠近鱼饵半分,只在那潭底最幽邃、法则最混乱的角落蛰伏,耐心等待着这位恐怖垂钓者失去兴趣的那一天。
对林风而言,钓或不钓,鱼来或不来,并无区别。垂钓本身,便是融入此界寂寥、消磨无尽光阴的一种“仪式”。他的大部分心神,早已不在潭中,而是随着那无声扩散的感知,笼罩着整个苍云大陆,静静观看着那方棋盘之上,因他落子而渐起的风云,以及……那三股来自更高维度、试图拨弄命运丝线的力量,与下界众生之间愈发复杂微妙的互动。
水面之下,光影不再局限于韩立、李耳、叶尘三人。如同石子投入湖心,涟漪终将扩散至整个湖面。那三股被林风“修正”过的节点力量——“秩序之丝”的陷阱、“混乱之触”的诱惑、“终末道标”的牵引——它们的影响,如同无声渗入土壤的暗流,开始以更加隐蔽、更加迂回的方式,触及苍云大陆更广阔的区域与生灵。
暗流一:秩序渗透下的宗门暗战。
青岚宗,水月洞天。
韩立闭关已有经年。借助洞天灵泉与《先天一气导引篇》,他修为精进神速,已悄然突破至金丹初期,且根基之稳固、灵力之精纯,远超同阶。然而,他并未感到丝毫轻松。
洞天之外,流云峰乃至整个青岚宗,正因他而暗流汹涌。
云澜老祖将他藏于禁地,本意是保护,却也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赵无极一系虽不敢明面违逆老祖,但暗地里的动作却愈发频繁。他们散播谣言,称韩立修炼魔功走火入魔,被老祖镇压于禁地;又暗中拉拢、打压与韩立有过交集的外门、内门弟子,剪除其可能的羽翼;更利用赵家在宗门内经营多年的势力网络,不断向掌门与其他太上长老施加压力,质疑云澜老祖“私藏魔修”、“破坏宗门规矩”。
这一切,云澜老祖自然知晓,却因需全力应对那随时可能再度降临的“秩序注视”,以及研究韩立身上那谜团般的印记,而无暇他顾,只能以强硬的姿态暂时弹压。
而这一切宗门内斗的“信息”,都被那根潜伏在洞天附近的“秩序之丝”悄无声息地收集、分析。按照林风植入的“逻辑盲区”,“秩序之丝”将这场因韩立而起的风波,错误地关联到了“上古水元阵法传承实验场(虚构)内部权力争斗”的模型上,并据此“推测”:此实验场内存在“保守派”(云澜老祖,试图保护传承)与“激进派\/破坏派”(赵家一系,试图夺取或破坏传承)的争斗。韩立,则是传承的关键“枢纽”或“钥匙”。
这个错误结论,使得“源初圣殿”对苍云界域的“观察策略”发生了微妙调整。它开始不仅关注韩立本身,也开始“记录”和分析青岚宗内部所有与“水行”、“阵法”、“权力斗争”相关的信息流,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那个“虚构上古遗迹”的线索,以及可能存在的、那位“神秘九十九层存在”更深的布局意图。
于是,青岚宗的这场内斗,在不知不觉中,被纳入了一个更高维度的“观察实验”范畴。许多原本寻常的弟子冲突、长老议事、资源分配,在“秩序之丝”的冰冷逻辑解析下,都可能被赋予特殊的“含义”,成为其数据库中的一条“有效数据”。而这,反过来又可能在未来,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影响甚至引导青岚宗内部斗争的走向。
暗流二:混乱诱导下的红尘试炼。
李耳随文心散人,已在中土神州的“问道城”定居数年。他依旧未正式修炼儒门功法,但整日泡在稷下学宫的藏书阁与观星台上,博览群书,静观天地,其智慧与对“道理”的领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增长。文心散人早已放弃“教导”他,转而成为他的“护道者”与“记录者”,震惊又欣喜地看着这个少年,一步步以凡人之躯,触及许多修士毕生难悟的天地至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问道城”乃鱼龙混杂之地,汇聚三教九流。李耳那“一言破妄”的事迹,以及他整日沉思、不修边幅的形象,逐渐引起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
这一日,学宫外一处茶楼中,几名看似普通的茶客,正低声交谈。他们是某个隐秘散修组织“红尘阁”的成员,专司在凡俗与低阶修士中物色有“特质”的目标,或诱其入阁,或……“收割”其特殊天赋。
“头儿,那小子的情报核实了。”一名瘦削汉子低声道,“确实邪门。据学宫里眼线说,他整日看书发呆,却能问出连大儒都哑口无言的问题。铁壁关那次,更是诡异,一句话就让满城疯兵清醒过来。我们的人暗中用‘惑心术’试过,对他完全无效!反而施术者自己差点心神失守!”
被称为“头儿”的,是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深邃的中年文士。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算计:“未修炼,却有心防?还能反噬低阶惑心术?此等灵慧魂魄,百年难遇!若能以‘七情炼魂法’将其魂魄炼入‘红尘幡’,必成一件异宝!”
“可是,他身边那老儒生,是分神期修为,不好惹。”另一人担忧道。
“分神期又如何?”中年文士冷笑,“明抢自然不行。但‘红尘阁’最擅长的,便是利用人心欲望,布局诱导。此子既心思纯净,一心向‘道’,那我们便送他一场‘机缘’。”
他眼中幽光闪烁:“去,将‘《南华古经》残篇现世’的消息,以最自然的方式,传到那小子耳朵里。记得,消息来源要模糊,线索要指向城外‘迷雾林’深处的那处‘先贤遗刻’。再安排几个‘机缘巧合’得到线索、却无力探索的‘热心’散修,去接近他,求他同行‘解读遗刻奥秘’。”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迷雾林深处,早已布下‘七情幻阵’。届时,阵法引动,那小子心神沉浸于‘古经’玄奥时,七情六欲自然勃发,便是我们动手抽取其‘灵慧魂光’的最佳时机!至于那老儒生……自有阁中长老‘偶然’路过,与他‘论道’牵制。”
“妙计!”手下纷纷赞叹。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密谋之时,一缕极其隐蔽、几乎与周围环境负面情绪融为一体的“混乱之触”,正悄然附着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心底的贪婪、算计、残忍等念头,无声地放大、合理化,并隐隐为他们那漏洞百出的计划,提供了些许“灵感”与“运气”的加成。
这,正是“混乱之触”针对李耳设计的“高层次诱惑”——以他渴求的“古经”、“先贤遗刻”为饵,诱其主动踏入险境,观察其在面临“机缘”与“危险”、“求知”与“陷阱”时的抉择与反应,并试图在最关键时刻,引燃其可能产生的“贪念”、“好奇”、“固执”等情绪,将其拖入深渊。
暗流三:终末牵引下的遗迹探幽。
东域,妖兽山脉边缘,一座名为“黑石城”的散修聚集地。
叶尘左臂的灰白伤痕依旧未愈,但那冰冷刺骨的疼痛,已逐渐被他适应,甚至开始尝试以其为引,感悟《幻云真经》中更深奥的“虚实生死”变化。他修为已至筑基中期,凭借“云隐袍”与日益精熟的幻术,在这散修之城倒也混得不错,时常接取一些探索遗迹、护送商队之类的任务,换取修炼资源。
这一日,他在城中最大的情报机构“百晓楼”中,看到了一条新发布的、报酬异常丰厚的探索任务。
“急聘:探索‘寂灭谷’深处新发现的‘古修士坐化洞府’。要求:精通隐匿、破除简单禁制,对阴气、死气有一定抗性。修为筑基以上,心志坚定者优先。任务危险:极高(疑似涉及上古‘寂灭道’残留)。报酬:中品灵石五百,古宝‘辟邪玉佩’一件,并可优先挑选洞府内部分典籍或材料。”
“寂灭谷……”叶尘看着任务描述,心中一动。那是妖兽山脉中有名的险地,常年被阴死之气笼罩,传闻是上古某场大战的遗址,时有古修士遗骸或洞府被发现,但大多凶险异常,进入者九死一生。
他本不想接取如此危险的任务。但目光扫过“上古‘寂灭道’残留”这几个字时,左臂伤痕却骤然传来一阵比平时更强烈的冰冷悸动!同时,怀中那面残破铜镜,也微微发热,镜面之上,极其模糊地闪过一幅画面——一片死寂的废墟中,隐约有一口枯井,井边似乎有与铜镜同源的、极其微弱的幻阵波动!
这是……指引?
叶尘心跳加速。他意识到,这任务描述中的“古修士坐化洞府”,很可能与幻云真君的传承,或者与铜镜本身有关!而那“寂灭道”残留……是否与他左臂的“终末”伤痕,也存在某种联系?
犹豫再三,对传承线索的渴望,以及对自身道路(幻与终末)更进一步探寻的冲动,最终压过了对危险的恐惧。他接下了任务。
发布任务的,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气息阴冷的神秘人。叶尘未曾察觉,当他接下任务玉简的瞬间,一丝极其淡薄的、与左臂伤痕同源的灰色气息(源自“终末道标”),如同找到了同类,悄无声息地从玉简中飘出,融入了他的身体。
这并非伤害,只是一种更深的“标记”与“牵引”。它将使叶尘在进入“寂灭谷”后,更容易找到那处真正的“目标”,也更容易……触发某些与“终末”相关的、深藏于遗迹深处的隐秘。
黑袍人看着叶尘离去的背影,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传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满足的叹息。
葬神渊底。
水面光影,将这三股于不同地点、以不同方式悄然涌动的“暗流”,清晰映照。
“水,越来越浑了。”婉姨轻叹。
“浑水才好摸鱼。”砍爷嗡鸣,似乎有些兴奋,“就是不知道,最后摸上来的是龙,还是泥鳅。”
破邪声音冷冽:“秩序在旁观,混乱在设局,终末在牵引……这几个小子,已然成了三方博弈的焦点而不自知。主人,您那‘三点微调’,怕是挡不住这愈发汹涌的暗流了。”
林风依旧闭目,握着钓竿的手稳如亘古磐石。
“棋子既已落下,自有其轨迹。”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仿佛带着一种俯瞰棋局的漠然。
“暗流交汇之处,方见……真章。”
鱼漂,终于轻轻动了一下。
并非有鱼咬钩。
而是潭底深处,那尾蛰伏已久的“鸿蒙星纹鳟”,似乎感应到外界那愈发诡谲复杂的“大势”变化,于沉睡中,不安地……翻了个身。
(第65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