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范瑛大步流星地走进议事厅，他身上的官袍被雨水打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丞相传来的消息。”范瑛声音难得的急切，“今日早朝，向王提议将吴统帅交由缉妖司看管。”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后半句话。
“圣上……准了。”
“什么？！”
白玖发出尖锐爆鸣。
“看、看管？范大人你没说错吧？把吴统帅交给我们？不接旨是抗旨，要杀头的！可接了旨，崇武营还不得把缉妖司给踏平了！”
他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连珠炮似地发问。
“还有吴统帅！她会愿意被我们‘看管’吗？小卓大人加上大妖，再加上我们所有人，够她一个人打的吗？她一剑能劈碎一座岛啊！我们这小院子够她一剑劈的吗？！”
他越说越怕，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嚎。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死定了死定了！啊啊我的脑袋啊啊啊——”
“小玖！”
卓翼宸皱着眉头制止他。
“这根本就是个圈套！”英磊生气，“他们抓不到凶手，又不想得罪吴统帅，就把我们推出来当替罪羊！”
哪怕是圈套，圣旨已下，缉妖司没得选。
“她会来的。”裴思婧笃定，“圣上的旨意，她不会违抗。”
她了解那个人，忠君、守礼、固执，绝不会在明面上，让天子难堪。
“可来了又如何？”司徒鸣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人言可畏，如今整个天都城都认定吴统帅是妖。两位大人又死得蹊跷，所有的证据，都对她不利。”
到了这个地步，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百姓信了，百官也“信”了。
“我们面临的，不止一个难题。”文潇声音里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其一，查明朝臣暴毙的真凶；其二，如何为统帅正名。而第二件，远比第一件要棘手得多。”
她环视众人。
“我们该如何向天下人证明，一个人，是人？”
拿出户籍官印？人们会说那是伪造。
让她受伤流血？人们会说那是妖物的障眼法。
当事实本身遭到怀疑，任何证据都会被解读为蓄意的伪装。
“这不是身份问题，这是一个局。”卓翼宸声音沉稳地分析，“童谣四起，朝臣暴毙，舆论汹汹……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巧了，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证明她是人还是妖。”
他看向众人，目光坚定。
“而是抓住真凶，用事实说话。把那个设局的人，从阴沟里揪出来。”
话音刚落，一名缉妖司的士兵便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宫里来人了！”
一个身穿靛青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便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眼皮耷拉着，目光从缉妖司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那眼神轻飘飘的，却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咱家奉旨前来，缉妖司指挥使何在啊？”太监捏着嗓子，声音又尖又细，尾音拖得老长，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污了他的口。
范瑛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沉稳：“见过公公。”
那太监“哼”了一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这简陋的议事厅，看到墙角因潮湿而泛起的青苔时，嫌恶地撇了撇嘴。
“真是破落户。”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卓翼宸的拳头瞬间握紧，英磊想上前理论被文潇拉住，连一向冷静的裴思婧，眼中都闪过一丝冷光。
“接旨吧。”太监懒洋洋地展开圣旨，连宣读的流程都省了，直接将那卷明黄递了过来，“圣上的意思，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这吴统帅啊，是个烫手的山芋，别人不敢接，也就你们缉妖司，有这个‘福气’咯。”
他刻意加重了“福气”二字，言语间的幸灾乐祸不加掩饰。在他看来，这破落的缉妖司接了这道旨，等于同时得罪了朝堂和崇武营，离彻底消失也不远了。
一只还带着雨水的手接过圣旨。
雨水顺着吴辞的衣角滴落在地，发出“嗒、嗒”的轻响。
“末将接旨。”
太监鄙夷与幸灾乐祸如同被冰冻住的面具，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吴、吴统帅……”他那尖细的声音哆哆嗦嗦，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阴阳怪气。
吴辞将随身佩剑卸下交给卓翼宸，冷漠地：“公公还不回宫复命？”
太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议事厅，连身后宫人们的搀扶都顾不上，“回宫、快回宫”的尖叫声在雨中迅速远去，狼狈得像一只丧家之犬。
这柄剑，卓翼宸见过。在乘黄的幻境里，它曾出鞘寸许。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雨水打湿的苍白面容上。
“南厢房的被褥，昨日刚换过新的。”
这话没头没尾，仿佛她不是来此“受押”，而是远行归家。
“我让人去备些姜汤。”文潇语气温和，“雨天寒气重，统帅一路过来，想必也累了。”
“我去烧水！”英磊自告奋勇，转身就往厨房跑。
“我去拿干净的衣服！”白玖也反应过来，一边出去还一边嘱咐，“要穿暖和点！不能再生病了！”
“感天动地。”赵远舟看着众人忙前忙后的模样，忍不住戏谑，“吴大统帅，你这回可是把自己送到狼窝里来了。就不怕我们趁机……”
他的话没说完，裴思婧已经走到了吴辞身边，伸手接过了她手中那卷冰冷的圣旨，将其稳稳地放在了议事厅正中的桌案上。
赵远舟啧了一声，环顾四周，故作的费解，“你们又是备姜汤，又是找衣服，怎么就没人想着帮她把衣服烘干？我一个‘干’字诀的事，多省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已经开始凝聚妖力，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模样。
卓翼宸端着刚沏好的热茶，从他身边走过，将茶杯递到了吴辞面前。
“闭嘴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