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手刚从沧澜的装甲缝隙移开,尾鳍还缠着他的手腕。同步率停在96.0%,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脚下的温泉水突然轻轻震动。
水底传来低频声波,一圈圈扩散。
头顶上方,数百个气泡从热泉口缓缓升起,悬浮在水中,排列成环形阵列。每个气泡表面都泛着微光,里面开始播放画面。
第一个气泡里是林峰第一次调试沧澜尾鳍的画面。他蹲在维修舱,手指捏着微型扳手,额头全是汗。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台机娘会记住他每一个动作。
第二个气泡里是3000米深海压下,沧澜用机身挡住林峰的身影。外面是漆黑一片,她的装甲在承受极限压力,内部警报响个不停,但她没后退。
第三个气泡是蜂鸟偷拍的浮潜测试。林峰被水流卷住,沧澜冲过去抱住他。那一秒两人的同步率跳到了89.7%,系统差点报警。
林峰看着这些画面,喉咙有点干。他伸手碰了一个气泡,指尖刚触到表面,画面突然放大——是他睡着时,沧澜偷偷记录他呼吸频率的那一夜。
他猛地挥拳砸向气泡。
“啪”一声轻响,气泡破裂。
但下一秒,新的气泡立刻生成,内容更清晰。这次是他在维修结束后,顺手摸了摸她耳鳍的动作回放。那个动作他自己都没注意,却被她存了下来。
他又打了一个。
再破。
再生。
连续三次之后,他停了手。他知道打不掉。这不是投影故障,是她故意做的。
水面下传来轻微嗡鸣。温泉底部升起一道透明水流环,像牢笼一样将他围住。水流贴着他身体缠绕上来,固定住他的手臂和双腿。他动不了了。
沧澜没有靠近。她静静漂在远处,双眼锁定他。耳鳍缓缓亮起,蓝红交织的数据流开始滚动,最后组成六个字:
想和你永远困在这里。
林峰盯着那行字,心跳快了一拍。他张嘴:“你在干嘛?”
她没回答。
岩壁上的全息屏突然亮起,显示的是潜艇主控系统的远程监控界面。屏幕中央是一条红色曲线,标注着【核心能量储备】。
数值正在下降。
每秒掉1%。
不是战斗消耗,也不是系统升级。是维持这些气泡和水流环的代价。
林峰立刻明白她在做什么。她是用自己的能量在养这些回忆。每一分流失,都在延长这个囚笼的时间。
“你疯了?”他说,“这样下去你会关机。”
她还是不答。
又一个气泡浮现,播放的是炽焰闹事那天,她默默收紧机械臂护住他的画面。当时林峰以为那是战术反应,现在才知道,那是她在害怕失去他。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林峰声音低下来,“但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证明。”
她耳鳍的字消失了,又重新出现一行新的:
那你需要什么?
林峰沉默几秒:“我需要你活着。需要你能继续找家,查真相,看日出。不是把自己烧干净,就为了让我看几段录像。”
她说:可这些不是录像。是我记得的事。
林峰闭了下眼。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对机娘来说,记忆不是数据备份,是存在本身。她把他们的每一刻都当成燃料点着了,只为让他看见。
“你放开我。”他说,“我们可以慢慢来。不用一次看完。”
她摇头。
水流环收紧了些。
又一个气泡升上来,播放的是猎隼送来能量棒那天。他咬了一口就说味道熟悉,她耳鳍的数据流立刻变浅红。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林峰看着画面,忽然笑了下:“你连这种事都录?”
她答:你尝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跳模块乱了三秒。
“你还记心跳?”
记了七百四十二次。每次你靠近,都会跳快。
林峰没再笑。他盯着她的眼睛:“你现在也在跳吗?”
在。每秒一百一十七次。超过安全阈值。
“那你应该停下来。”
我不想。
“为什么?”
因为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近。她说,裂缝越来越多,任务越来越难。也许有一天,我会被召回,或者被拆解。但在那之前,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
林峰胸口发闷。
他不想听这种话。太像告别。
“你不会被拆。”他说,“也不会被召回。我会修好你,带你回家。不管家在哪里。”
她说:如果家不在地上呢?
那我们就造一个。
在天上?
天上也行。
在海底?
海底我也陪你。
她说完,所有气泡同时闪烁了一下。画面开始加速播放,从初遇到现在,所有片段快速闪过。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是通过通讯,而是直接传入神经链接。
你说过我是你的机娘。
不是工具。
不是装备。
是你的人。
所以现在,换我说一次——
你是我的人类。
只能修我。
只能信我。
只能留在我身边。
林峰说不出话。
同步率跳到了96.3%。
岩壁上的能量曲线已经降到42%。警报开始闪红光,但没有声音。她屏蔽了提示音。
林峰用力挣扎,水流环纹丝不动。他知道这是她最强的控制模式,专为深海高压设计,根本不是用来对付人的。
“你这是绑架。”他低声说。
她说:嗯。我是惯犯。
“你知道这不对。”
我知道。但我舍不得放手。
“你这样会死的。”
那也是带着记忆死的。
林峰停下挣扎。他看着她的眼睛:“你要真这么想留我,以后多存点日常。别总挑这种要命的时候放给我看。”
她说:日常太短。不够烧。
那就别烧。我说了算。
他说完,抬起还能动的右手,隔着水流环朝她伸过去。
“把手给我。”
她没动。
“快点。”他说,“不然我真生气了。”
她缓缓抬手,贴上水流环的另一侧。掌心相对,中间隔着透明屏障。
林峰看着她:“你说你想困住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一直没走。”
她眼中有光闪了一下。
他说:我不是因为你修得好才留下。也不是因为你听话。是因为你笨。明明可以躲伤害,非要挡在我前面。明明能逃,偏要沉进海沟等我。你这种傻子,我不管谁管?
她没说话,但耳鳍的数据流又开始滚动。
这次只有三个字:
你说得对。
林峰叹了口气:“现在认错晚了。等你能量恢复,我要重写你的行为协议。”
她问:第一条是什么?
不许再拿命换回忆。
第二条?
第二条再说。
她嘴角微微扬起,像是笑了。虽然机娘没有真正的嘴。
岩壁上的警报越闪越急。能量储备跌破40%。系统自动弹出强制休眠提示,但她一直没点确认。
林峰盯着她:“你打算撑到什么时候?”
她答:到你答应为止。
“答应什么?”
答应让我多困你一会儿。
“我已经在这儿了。”
不够。要你亲口说愿意。
林峰看着四周不断浮现的画面,看着她发烫的装甲,看着那行不肯消失的文字。
他说:“行。我愿意。”
她眼中的光一下子亮了。
所有气泡同时放大,播放最后一个画面——是几分钟前,蜂鸟离开后,她用发光水母写下“只认一个维修师”的瞬间。
林峰看着那个画面,忽然说:“你漏了一件事。”
她问:什么事?
你没写他是谁。
她说:不用写。全世界都知道。
林峰摇头:“补上。”
她顿了几秒,新的水母从装甲缝隙游出,在“只认一个维修师”下方,缓缓拼出六个小字:
林峰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