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精致的木格窗棂洒入厅内，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窗外隐约可见府内打理得宜的庭院景致，几竿修竹点缀其中。
空间开阔的范府早膳厅，一张打磨光滑的紫檀长方形餐桌占据中央。
范建端坐主位，背靠一扇敞开的雕花格窗。
柳姨娘紧挨着范建，坐在他右下首，范若若坐在柳姨娘身侧；
范昭昭坐在自家老爹的左下首，范闲坐在她的身侧，年纪最小的范思辙则坐在范建的对面。
餐桌上摆满各式早点——
主食有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装在保温的瓷盅里；几笼屉冒着热气的包子、蒸饺、花卷；还有酥脆的油条和煎饼。
配菜有数碟清爽开胃的酱菜、时令的凉拌小菜、切得精细的清炒时蔬。
这是昭昭第一次参与家中的集体用餐。
说来有些奇怪，谁能相信今天竟只是她回府的第三日。
过去两天里接连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纷杂，几乎模糊了她对时间的感知。
短短几十个时辰，漫长得像过去了大半个月。
只是……
家里的饭桌气氛……
一直都这么严肃么？
她悄悄抬起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
柳姨娘一如既往的端庄，淑女风度的若若夹着小菜，范闲淡然地用筷子扯开油条，老爹对面的范思辙则像个鹌鹑一样，低着头默默消灭柳姨娘堆在他面前碟子里的肉包。
昭昭的目光最后落在上首的老爹身上，却发现老爹放下瓷盅，亦在看她，神色温和。
“昭昭，可是有话要说？”
老爹一发话，瞬间吸引来全家的视线。
“我……”
她张了张嘴，望向范思辙，顿时有了主意。
“爹，思辙弟弟打算联合我与范闲一起开家书局，昨天他和我说已经选好地址，我想请爹为我们参谋一下。”
突然被点名的范思辙麻抓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落在他身上。
范建放下筷子，用绢布擦着嘴。
“既然昭昭开口，左右今天部里无事，我且听听。”
“思辙，把你昨天的构想说给爹听听。”
“我？”
范思辙指了指自己。
“那不然呢？选址是你去考察的，自然应由你来讲。”
“别紧张，就按我昨天总结的人流量与目标客户群、地理位置与交通便利性、成本控制和竞争对手与市场环境给爹具体讲讲。”
范闲听到熟悉的词，眼睛一亮，来了兴致。
他眨眨眼，偏过头凑近昭昭，压低声音调侃道。
“哟，听这意思，你们是要正儿八经搞份商业计划书啊？”
“必须呀，你听完就知道了，思辙真有两把刷子。”
范思辙站起身，拱手道，“那我现在开始讲？”
“等下。”
昭昭叫来边上侍立的丫鬟。
“给思辙弟弟拿块与桌子一半大的木板和笔墨纸砚来。”
“思辙，准备好做路演的ppt了吗？”
她神秘一笑。
范思辙疑惑不解，“长姐？这屁屁踢是何物啊？”
“放心，是能帮你理清思路的好东西。”
范闲憋着笑，摆摆手，示意范思辙宽心。
他家昭昭太有才了，ppt都搞出来了。
丫鬟很快送来准备好的东西。
“思辙，你就一边说，一边把你的思路简单写纸上，写好后垫在木板上举起来给爹看。”
“好……”
范思辙深深吸一口气。
“爹，娘，哥，长姐，二姐，我开始了。”
范建淡淡“嗯”了一声。
“咱们书局选址的核心原则是：一切为了赚钱！最大化利润，最小化成本！”
“这十个字是长姐在我原话的基础上总结的。”
范建捋了捋胡须，嘴角扬起的弧度稍纵即逝。
“第一、人流量与目标客户群——”
“咱们的书局肯定要开在京都最繁华、人流量最大的地段。”
“尤其是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像什么国子监、各大书院、知名文人骚客常去的茶馆酒肆，这些地方附近是首选。”
“毕竟这些书生、学子、官员、富家子弟才是买书的主力军。他们有钱，舍得在买书上花钱，也更能接受咱们偏高的定价。”
起初在父亲面前非常拘谨的范思辙，一讲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便如同换了一个人。
他眼神逐渐发亮，言辞愈发流畅自信起来。
“这第二呢，是地理位置与交通便利性——”
“咱们的铺子最好在主街道的交叉口，或者靠近桥梁、城门等交通节点，方便四面八方的人过来。俗话说的好，“酒香也怕巷子深”，咱们书局的门面必须够大、够醒目。”
“我的想法是，万一咱们的铺子不在街头巷尾，我们就花钱做块亮眼的大招牌。让所有路过这条街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咱们书局的招牌！”
“这一点，昨天长姐也很赞同。”
“另外，考虑到咱们书局的客户很多是有身份的人，店铺门口或附近最好有足够的空间让马车、轿子停靠等候，不能太狭窄拥挤。”
范思辙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接收到昭昭鼓励的目光。
他撤下已经画满的第一张纸，接着说道：
“接下来这第三点，是最最重要的一点，我称之为成本控制！”
“历来凡是开铺子的，您各位说说什么最重要？”
看得出来范思辙完全讲嗨了。
只见他眉飞色舞，语调抑扬顿挫得像在打快板。
范闲毫不怀疑。
如果这时候给范思辙递上一块醒木，他就能现场来一段单口相声。
想到这个场景，范闲低头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掩去笑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昭昭。
待她侧目看来，他朝范思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底流转着狡黠的光，手指蘸水在桌上写出“相声”二字。
他边写边笑，肩膀微微颤动。
昭昭循着他的提示，目光落在范思辙眉飞色舞的脸上，顿时心领神会。
她的唇角微勾，保持着专注倾听的姿态。
桌面之下却悄悄将鞋尖往范闲的方向挪了半分，轻轻碰了碰他的靴侧，以示回应。
昭昭的目光落回到范思辙身上，仿佛从未走神。
唯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正在努力克制笑意的事实。
范思辙顿了顿，他视线扫过听得入神的范若若，看向眼中似有水光的柳姨娘。
“娘，你说。”
柳姨娘瞄了眼一家之主，“是铺子的租金。”
“没错！租金是大头！而地价决定租金，所以我们要在最繁华区域寻找租金相对便宜的铺面。”
“这叫性……性什么高来着？昨天长姐教我的，想不起来了。”
范思辙抬手挠了挠头，眯起眼睛，努力地回想着。
“性价比高。”
范闲单手支着下巴，指节轻轻敲击一下桌面，出声提醒。
“我哥说得对，就是性价比高！”
“咱们书局要足够大，要能陈列大量书籍，还得有地方放雕版、存纸。”
“长姐说这叫自备小型印刷作坊，把生产线掌握在自己手上。”
“其次，书局最好有前后院或者楼上楼下。”
“前面卖书，后面或楼上可以当库房、雕版作坊、账房，甚至能隔出个小房间给掌柜伙计住，省下另外租房的费用。”
说完第三点，范思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
“咱们继续说，第四点，也是最后一点，竞争对手与市场环境——”
“京都肯定有老牌的大书局，不乏背景深厚的，咱们在初期要尽量避免直接开在这些巨头隔壁硬碰硬，以免被他们挤压生存空间。”
“所以需要找那些老牌书局辐射力稍弱的区域。”
“……”
范思辙望着全家人专注的神情，目光最终略带忐忑地落在了父亲脸上。
“各位，我讲完了。”
老爹眼中一闪而过的肯定与赞赏，被昭昭敏锐地捕捉。
见老爹虽面露欣慰却不曾开口，她心念微动，笑意盈盈地率先鼓起掌来。
“说得真好！”
随即将目光转向范建，意有所指道：
“思辙这番见解，既有远见又脚踏实地，爹觉得如何？”
“嗯……”
范建沉吟片刻。
“你弟弟，算盘打得噼啪响，确实有经商之才。若只当个富家翁，这些本事绰绰有余……”
范思辙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切地听到父亲口中道出的、带有认可意味的话语。
尽管那句话并非直接对他而言。
他怔怔站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笑得合不拢嘴。
另一侧，柳姨娘悄然别过身去，她飞快地用手帕揩了揩眼角。
范若若看着范思辙那副傻样儿，轻轻摇着头，掩唇轻笑。
她看向对面的姐姐和兄长，眼里满是佩服。
看着眼前一家人温馨的景象，昭昭和范闲对视一眼。
从推牌九到今天的书局路演，经过他们的不懈努力，这家里的氛围总算和谐起来了。
两人同时挑了挑眉，嘴角扬起，露出同样带着调侃和了然意味的微笑。
范建话锋一转：
“但范家的儿子，不能只盯着铜板。我只说两条——”
“其一，别沾皇子们的边。
严查周边产业背后东家，无论是二皇子门下的茶楼，还是太子门人的古董铺，统统避开。范家少爷小姐开的书局必须保持中立，否则就是给全家招祸！”
“其二，该花钱的地方要舍得砸钱。
门面用紫檀木匾，请当世大儒题字，抬升书局格调；单设幽静茶室，定期邀文坛名士品鉴。”
“切记，你们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范家脸面。”
“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