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既然您如此满意小师妹新制的毒，这第三轮还继续吗？”
冷师兄望着其乐融融的师徒二人，试探问道。
费介放下手中的薄皮囊，常年浸淫毒物的他一眼就看出‘红尘醉’的特殊之处。
此毒……
大宗师之下怕是无人可挡……
他撩开额前碍眼的卷发。
“继续！为什么不继续？说三轮就三轮。”
费介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期待，迫切地想看看，这丫头如今会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考验的锐光。
“最后一轮应变制毒！”
费介指着签押房四周的墙面。
“左边这面墙是药架，里面是提炼好的半成品膏剂；右边这面墙是物料架，里边存着各种矿物粉、植物粉末。”
他指着中间宽大的工作台，“这上面装的都是一些香料。”
昭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工作台上摆满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颜色奇诡，令人眼花缭乱。
“角落里的坛子里是一些活着的毒物。”
费介给昭昭介绍完，再次歪在太师椅中，眼睛半眯着。
“我的要求是，这个房间里所有的材料任你挑选，给老子制作一种毒。此毒需满足：
必须在瞬息之间起效，令中者丧失敌意，陷入短暂迷惘。
效果必须华丽，须有色、有味、有象，绝非无声无息之小道。
一炷香后，毒性自解，中者如梦初醒，不留痕迹，但心中会残留一丝对施毒者的莫名好感与信任。”
“现在，立刻做！”
嘶——
这第三轮的题目堪称刁钻至极！
既要瞬间生效，又要效果华丽，还要能操控情绪且无副作用。
这已经完全超越普通毒药的范畴，触及精神控制的领域。
冷师兄从听完费介的要求开始，便垂头苦思起来。
三处众位弟子都觉得费老是在故意刁难小师妹，这是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此等毒药如何做得出来？”
“是啊，下毒后尚能让对方产生好感，非下蛊无法达成……”
“可是下蛊不符合‘毒性自解、不留痕迹’这条限制啊……”
“太难了……”
在场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三处签押房虚掩着的大门后面，影子一动不动地倚在门后。
陈萍萍示意来来往往向自己行礼的密探噤声。
他听到费介这刁钻至极的题目，慢条斯理地整理一下宽大的袖摆，神色平静地看向大厅中央垂眸静立的鹅黄色身影，无声敲击着轮椅扶手。
昭昭秀眉紧蹙，下意识抱着手臂，右手食指抵着下唇，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反反复复琢磨着费介的题目。
三处大厅里安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丧失敌意和陷入短暂迷惘……要起到镇静和致幻效果，意味着必须加入强效神经抑制成分。
效果华丽兼具有色、有味、有象……后两者不难，前者意味着必须加入彩色粉末且不能与其他材料相冲。
毒性自解……意味着要单纯依靠人体代谢自行排出。
好感……意味着要从被下毒的敌意中转变过来，怪不得丧失敌意陷入迷惘这个条件排在前面。
老顽童这次的题目出的挺有水平。
有了！
昭昭灵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快速穿梭于药架和物料架之间，最终取出曼陀罗精粹、莨菪炼露、西域火麻仁油、珍珠粉与七彩贝壳粉、龙脑麝香露六样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工作台前的少女身上，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冷师兄紧紧盯着台面上的六种原料，若有所思。
费介看到这六样东西，半眯着的眼睛睁开，换了个姿势歪在太师椅更靠近工作台的那一侧。
昭昭目光沉静地扫过工作台上的原料，内心迅速排列一下制作工序，深吸一口气，挽起袖摆。
她先取过盛着曼陀罗精粹的琉璃瓶，用银针蘸取一滴浓稠如蜜的深紫色液体，轻轻点在准备好的玉碟中央。
紧接着，昭昭打开莨菪炼露的瓶塞，倾斜瓶身，一滴露珠般的液体滴落在曼陀罗精粹之上。
两种液体一经相遇，竟自发交融，瞬间泛起一层梦幻的紫色光晕。
接着。
昭昭取出西域火麻仁油。
这油色泽金黄，质地粘稠，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坚果香气。
她用一根细长的鸟羽翎尖，蘸取极少量油液，手腕轻抖，让油珠均匀洒入先前的混合液中。
然后。
昭昭打开手边的精致木盒，里面是精心研磨好的珍珠粉与七彩贝壳粉，闪烁着梦幻的光泽。
她用一张薄薄的丝绢包裹少许粉末，隔着绢布轻轻吹气。
只见细密的彩粉如烟似雾，缓缓沉降，将玉碟中的液体笼罩，使其表面浮现出流动的色彩。
随后。
她拿起那瓶龙脑麝香露。
此露澄澈，香气清冽而霸道。
昭昭拔开瓶塞，将瓶口悬于玉碟上方，任由其极具穿透力的香气自然弥漫下来，浸润着碟中五彩斑斓的混合物。
最后。
她两指并拢，将真气凝于指尖，纤细的手指隔空对着玉碟画了一个圈。
碟中之物在真气牵引下开始加速旋转，色彩从分明渐至交融，形态从湿润粘稠迅速干涸固化。
不过三五息之间，凝结成数片薄如蝉翼、闪烁着七彩光芒的透明晶片。
大功告成！
昭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她小心地用银镊夹起一枚晶片，置于掌心，看向费介，粲然一笑。
“师父，试试这个。不用动手，只要运力将它弹向空中即可。”
费介朝着先前被点出来的另一名弟子努努嘴。
那弟子依言上前，取过晶片，屈指一弹。
晶片被弹出去与空气摩擦的瞬间，竟无声炸开，化作一团绚烂夺目的七彩烟雾。
烟雾中仿佛有无数微光蝶影翩跹舞动。
与此同时，一股清冷梅香混合着龙脑的凛冽与甜甜的坚果香弥漫开来，混合成一种复杂迷人的味道。
那位弟子完全被这烟雾笼罩。
他身形猛然一顿，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脸上略显警惕的神情散去，嘴角不自觉上扬，浮现出一抹愉悦的微笑，仿佛置身极乐幻境，彻底忘却了周遭一切。
效果持续了约十息。
烟雾散尽，弟子猛然回过神，眼中尽是茫然与留恋。
他看向昭昭，非但无怨，反而躬身一礼，目光中带着发自内心的亲近与叹服。
昭昭将该弟子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开口：
“曼陀罗莨菪为基，乱其心神，是为消除敌意。”
“火麻仁油为引，于心神失守时植入欣悦之感；以龙脑麝香为媒介，让七彩云母粉之光华直入灵台，惑其感官。”
“诸物相合，借力而发，时过无痕。唯留南柯一梦之欢欣，萦绕于心，移情于施毒之人，化为无形的好感与信任。”
“此毒，名为——霓裳羽衣散。”
整个三处签押房鸦雀无声。
在场所有弟子都看傻了。
这已经不是毒术，这是艺术！是仙术！
费介歪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他的小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保持着这个近乎呆滞的震惊表情，足足过了十秒钟。
“哈哈哈哈——”
他爆发出一声在场众人从未见过的最畅快、最响亮、甚至带着一丝癫狂的大笑。
费介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用力拍打着太师椅的扶手，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好一个霓裳羽衣散！好一个霓裳羽衣散！”
他一边大笑一边大声重复着这个诗意的名字，声音里充满无与伦比的狂喜和骄傲。
“臭丫头！你简直比当年出师时还要怪物！”
费介大步上前。
他伸出手，重重拍在昭昭的肩上，用力摇晃她两下，眼神灼灼发亮：
“老子教你用毒保命，你倒好，把毒术玩出花来了。连人心都能暂时惑住，好！好啊！这下我看谁还能伤到你！”
费介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故作嫌弃状地丢给昭昭。
“这是上次去南边儿，从一个古怪的老巫婆手里赢来的千机引，据说能引动百种毒虫，老子还没琢磨透怎么用。”
“拿去玩儿！这玩意儿就该给你这种小怪物！老子放心了！这下真放心了！”
“哈哈哈哈——”
昭昭颇为好奇地接过。
她握紧木盒，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明媚笑容，对着费介深深一礼。
“徒儿谢过师父赠礼。”
……
在昭昭完成第三轮惊艳众人的霓裳羽衣散后，全场皆惊，费介放声大笑时。
走廊转角处，陈萍萍的轮椅停了下来。
他透过门缝，最后深深地看一眼大厅中央从容自信的少女，又看一眼费介骄傲到发光的模样。
陈萍萍古井无波的脸柔和下来，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有微光亮起又迅速归于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身后的影子轻轻颔首。
轮椅悄无声息地调转方向，沿着来路滑入更深的阴影中，没有惊动三处任何人。
回到暗室，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陈萍萍独自坐在轮椅上，凝视着墙边花丛。
许久，他才几乎是叹息般地低语一句：
“小姐，你看见了吗？那孩子……身边真的有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