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洞口灌进来，带着湿土和腐叶的气息。陈昭站在通道入口，背上的李阳一动不动，呼吸微弱。他的右手还按在胸口，掌心下的官印持续发烫，像是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知道来的是谁。
周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不会让他带着镇魂铃离开。可现在不能逃，也不能战。他连站稳都靠咬舌尖撑着，血顺着牙缝流到喉咙，腥味直冲脑门。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你走不了。”
陈昭没有回头。那声音不是冲他来的，而是从石台方向传出。是守护兽。
它站了起来，鳞甲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幽金的双眼盯着洞口外的黑暗。它的尾巴缓缓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动。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守护兽问。
陈昭闭了下眼。“我说过，要守住该守的人。”
“那你现在是要背一个人走，还是背一个死人走？”守护兽的声音压了下来，“你的伤撑不过半里路。外面那些人，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
陈昭没说话。他知道对方说得对。但他不能停。只要李阳还有气，他就得往前走。
“放下他。”守护兽说。
陈昭猛地转身，目光死死盯住那头巨兽。“你说什么？”
“放下他。”守护兽重复了一遍，“然后回来拿铃。你现在这样，不配持有它。”
陈昭的手攥紧了。他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腿在抖，肩上的伤口已经浸透整片后衣，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
他慢慢蹲下，把李阳轻轻放在角落。黄符还在，护阵没破。他伸手摸了摸李阳的脉搏，跳得慢，但还在。
做完这些，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回石台。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他走到台前，抬头看着那枚青铜小铃。它静静挂着，表面没有任何纹路，却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你想考我？”陈昭声音沙哑。
“不是考你。”守护兽低声道，“是看你还能不能清醒地做出选择。你要的不只是铃，是你接下来要走的路。如果你现在倒下，这条路就断了。”
陈昭伸手触向铃身。
指尖刚碰上，一股震动从铃内传出，顺着手指直冲识海。官印猛地一震，一道金光从掌心窜起，贯穿头顶。那一瞬，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老宅里的火光，母亲倒下的身影，荒庙中觉醒系统的那一刻。
铃光微微闪烁，随后沉入底部，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
“它认你了。”守护兽说，“但认的不是你的身份，是你的执念。你母亲当年……也是为了救人。”
陈昭呼吸一滞。
“她不是被怨灵害死的。”守护兽看着他，“她是自己点燃了引魂灯，把一条街的亡魂送进了冥道。那天地府已崩，没人接引，那些魂本该化作游煞。她用命换了一夜安宁。”
陈昭的手垂了下来。
原来如此。
小时候他只记得火，只记得哭喊，只记得母亲最后对他笑了一下，说“别怕”。他一直以为她是被害的，一直恨鬼，恨地府，恨这双能看见阴物的眼睛。
可她不是受害者。她是守夜人。
“你走的这条路，”守护兽声音低沉，“她走过。我也看过太多人来夺铃，有的为权，有的为复仇，有的只为毁掉一切。你是第一个，明明有理由恨，却选择继续往前走的。”
陈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官印还在发烫，但不再刺痛。它像是活了过来，与心跳同频。
“我答应你。”他说，“如果有人想用它做不该做的事，哪怕是我认识的人，我也不会放任。”
守护兽沉默了几秒，随后缓缓退后一步，让开了整座石台。
“铃归你了。”它说，“但它不是武器，也不是护身符。它是责任。谁碰它，就得承担它背后的代价。”
陈昭伸手，将镇魂铃取下。
很轻，就像一片落叶落在掌心。他把它放进卫衣兜里，拉链拉到最上面，遮住伤处。血已经干了大半，黏在皮肤上，一动就撕扯着伤口。
他转身走向李阳。
还没走几步，背后又传来声音。
“周鸿带了三具尸傀，还有一个老妪。”守护兽说，“他们离这里只剩十分钟路程。你若现在走，只能走北面断崖下的旧道。那里塌过一次，但底下有条暗渠，通向山外。”
陈昭停下。“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守在这里千年。”守护兽闭上眼，“我看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都多。”
陈昭没再问。他走回李阳身边，重新将人背起。动作比刚才稳了些，也许是疼麻木了，也许是心里有了底。
他迈出第一步，脚步依旧虚浮。第二步，膝盖晃了一下，但他撑住了。第三步，他把手伸进背包侧袋，把铜钱剑插牢，确保不会掉落。
洞外的风忽然停了。
空气变得沉重。
他知道敌人快到了。
但他没有加快速度，也没有躲进岔道。他站在主通道中央，面对洞口，等了两秒。
然后才转身，往北侧狭窄的岩缝走去。
岩壁粗糙，擦过肩膀时带来一阵剧痛。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挪进黑暗。背后的李阳毫无知觉，脑袋搭在他肩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走了大约十米，他停下来，靠在墙上喘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下，滴在脚边的碎石上。
他伸手摸了摸兜里的铃。
还在。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来时，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只想救朋友的学生，也不再是被动应对危机的活阴司。
他是陈昭。
他拿了铃，也接下了这条命都填不满的路。
他又往前走。
岩道越来越窄，最后只能侧身通过。他的左肩卡在石缝里，硬生生挤过去，衣服被刮开一道口子，皮肉翻了出来。他没叫，也没停，只是把李阳往上托了托，防止他撞到头。
终于看到前方有一点灰光。
那是出口。
再有二十步就能出去。
他数着步子走。
第十五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重物落地。
他没回头，但耳朵竖了起来。
第十六步，脚步声出现了。很轻，但不止一个方向。
有人进洞了。
他加快步伐，几乎是拖着身体往前冲。每一步都牵动全身伤口，眼前开始发黑。他不敢闭眼，只能盯着那点灰光，把它当成唯一的坐标。
第十九步。
他听见了说话声。
“血迹到这里就断了。”
是周鸿的声音。
冷静，温和，像平时上课时那样。
“他受了伤，走不远。搜两边岔道，老妪，你带尸傀走左边。”
接着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小子身上有宝物气息，铃一定在他手里。”
陈昭咬住嘴唇，最后一口气撑着迈出了第二十步。
他出了岩缝。
外面是斜坡，长满枯草。天还没亮，远处山脊线隐约可见。他没时间观察地形，直接沿着坡势往下走。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李阳被他死死搂住，没松手。
他趴在地上缓了几秒，然后爬起来，继续走。
背后岩缝里传来怒吼：“断崖这边没人！他不可能飞下去！”
周鸿的声音依旧平静：“找暗渠入口。他一定走了下面。”
陈昭已经听不清了。他的意识在边缘徘徊，全靠本能向前。他摸了摸兜里的铃，确认还在。
然后他抬起右脚，踩进了坡底那片被落叶盖住的塌陷处。
下面是空的。
他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