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彻斯特的秋日，卡灵顿训练基地的空气清冽湿润。一流的草坪如同绿丝绒地毯，自动喷淋系统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彩虹。
训练开始一小时。
气氛紧张而高效，甚至带着一丝冷漠。
这正是罗伯托曼奇尼想要的。
意大利人双手抱胸站在场边，标志性的蓝白格子围巾在微风中拂动。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盯场上每个细节。他不需要欢声笑语，也不需要勾肩搭背。他要的，是绝对专注和百分百的战术执行力。
场上正在进行10对10的半场攻防演练。
楚风被分在主力一方，身穿象征主力的黄色背心。
他依旧被安排在左中场。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只是名义上的位置。
球队由守转攻。他便如幽灵般内收，与亚亚图雷、大卫席尔瓦形成一个流动的、不可预测的中场三角。球队丢失球权。他又是第一个回撤到左后卫身前，形成第一道屏障的人。
他的每一次跑动，每一次传球，都像一台精密到极致的超级计算机运算出的最优解。
“嘿！塞尔吉奥！跑他身后！”
楚风一次断球后，甚至没有抬头，左脚就送出一记精准直塞。皮球如同长了眼睛，绕过萨维奇的防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阿圭罗前插的路线上。阿根廷人轻松推射破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默契。
但进球后，阿圭罗兴奋地跑向楚风想要拥抱庆祝，楚风却只是平静地向他竖了个大拇指，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并对身边的孔帕尼低声交流着刚才的防守站位问题。
阿圭罗的笑容僵了一下。大卫席尔瓦拍了拍他的肩膀。
“习惯就好，塞尔吉奥。”席尔瓦用西班牙语轻声说，“他就是这样。他不像我们，他更像一个在沙盘上推演的将军。进球，只是他计划中的一个步骤。”
阿圭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那个36号背影的眼神，多了一丝敬畏，但也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
这种疏离感，弥漫在整个卡灵顿。
楚风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训练中从不吝啬传球和提醒。但他就像一颗自带引力场的孤傲行星。你可以感受到他的强大，却始终无法真正靠近他的内心。他不参与更衣室的牌局，不去夜店，训练结束后便第一个离开。
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足球。
二楼的教练办公室里。曼奇尼的首席助理教练布莱恩基德，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楼下的一切，眉头微蹙。
基德。他是弗格森爵士曾经最信赖的左膀右臂。一位在曼联和曼城都备受尊敬的足坛元老。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英式足球最看重的传统：团队，兄弟情谊，更衣室文化。
“罗伯托，”基德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担忧，“你不觉得，这里有点太安静了吗？”
曼奇尼呷了一口浓缩咖啡，头也不回：“安静不好吗？布莱恩。我讨厌叽叽喳喳的训练场，那意味着球员不够专注。”
“我说的不是声音。”基德摇了摇头，“我说的是气氛。楚，他很完美，完美得像一台机器。但他和其他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堵墙。大卫和塞尔吉奥说西班牙语，亚亚和科洛说法语，英格兰帮有自己的圈子。我们像一个联合国，而不是一支球队。”
曼奇尼终于转身。他看着自己的老搭档，正色道：“布莱恩，你认为球队的凝聚力从何而来？是一起去酒吧喝酒，还是在训练后称兄道弟？”
他不等基德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带着意大利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腔调。
“错。足球史上，最伟大的球队，往往不是关系最好的球队。”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荷兰，克鲁伊夫和范哈内亨的阿贾克斯帮，与费耶诺德帮在更衣室里势同水火，但这不妨碍他们开创全攻全守的时代。九十年代的曼联，基恩和舒梅切尔甚至在更衣室里大打出手，但他们联手缔造了三冠王伟业。本世纪初的皇家马德里，齐达内、菲戈、罗纳尔多，他们是星光璀璨的独奏者，而不是亲密无间的兄弟连，但他们依然赢得了冠军。”
曼奇尼的眼神变得锐利：“球员之间的关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踏上球场时，是否拥有同一个目标，胜利。只要他们都想赢得冠军，想拿到奖金，想被载入史册，他们就会为了这个共同的利益而拼尽全力。这，才是职业足球世界里最稳固、最可靠的凝聚力。友情？那只是锦上添花的童话故事。”
基德被这番冷血的职业足球理论说得哑口无言。他知道曼奇尼说的是事实，但他内心的不安却并未消减。
“好吧，罗伯托，就算你对。”基德换了个角度，“但媒体的看法呢？太阳报的文章你看了。他们正在制造一种你在浪费楚的舆论。让他像现在这样，承担大量的防守任务，去为席尔瓦保驾护航，数据上确实不好看。你是赢了社区盾杯，但别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老板。”
基德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想想2003年的皇家马德里。博斯克刚刚带领球队拿到了西甲冠军和两座欧冠，可弗洛伦蒂诺是怎么做的？他解雇了博斯克！为什么？因为博斯克的足球不够性感！不够符合巨星政策的商业价值！罗伯托，我们现在玩的是资本足球。赢，固然重要。但怎么赢，赢得漂不漂亮，能不能让我们的头号资产的数据光彩夺目，同样重要！管理层和阿布扎比的王爷们，他们想看到的，是楚风的进球和助攻，而不是抢断和拦截！”
这番话，终于触动了曼奇尼。
他沉默了。博斯克的例子，是悬在所有豪门主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需要时间，布莱恩。我需要先用楚的全面性，为球队搭建一个稳固的、不会崩溃的框架。当地基打好之后，我才会让他，成为那座直插云霄的塔尖。在那之前，我需要他当一个指挥家，而不是一个独奏者。”
楼下，训练继续。
球员们的众生相，在楚风这面镜子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
亚亚图雷在一次分组对抗中，试图用身体强吃楚风。结果，科特迪瓦巨兽惊讶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冲击力，在楚风那看似并不夸张的身躯面前，如同撞上了一堵柔韧却坚不可摧的墙壁。两人角力的结果，是图雷的勉强传球和楚风的寸步不让。图雷看向楚风的眼神里，竞争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纳斯里则在另一侧。一次漂亮的突破后，他没有选择传给位置更好的哲科，而是尝试了一脚高难度的远射，结果皮球高高飞出横梁。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向教练和所有人证明，他也能成为球队的爆点。
队长孔帕尼则试图扮演粘合剂的角色。他主动与楚风交流防守细节，又在休息时拉着他去和英格兰帮的球员聊天。楚风礼貌地回应着，但那层淡淡的疏离感，连最迟钝的米尔纳都能感觉到。
就在这时，训练场边传来一阵骚动。
是巴洛特利。
意大利神童正举着手机，一脸困惑地和电话那头的人大声争论。
“不！米诺！我不明白！”巴洛特利的声音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与固执，“为什么我要去拍那个汽车广告？我又不喜欢那个牌子！”
电话那头，传来经纪人米诺拉伊奥拉标志性的、如同黑手党教父般的咆哮，即使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那股怒气。
“马里奥！你这个蠢货！这是梅赛德斯奔驰！是他们为你和楚风准备的双王代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的商业价值将和那个该死的中国人绑定在一起！这是钱！是曝光度！”
“可我更喜欢法拉利。”巴洛特??小声嘀咕。
拉伊奥拉在那头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抑制自己飞来曼彻斯特教训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客户的冲动。
他换了种方式，循循善诱道：“好吧，马里奥，听着。这个月底，金球奖的候选名单就要公布了。楚风肯定是第一名，对吗？他和梅西、c罗会是前三。而你，马里奥，你也是天才！你和他一起拍广告，全世界都会看到，曼城有两个天才！两个国王！明白吗？”
“金球奖？”巴洛特利似乎被这个词吸引了，“那是什么？一个金色的球吗？它能吃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几秒钟后，一声震耳欲聋的FxxK YoU mARIo响彻卡灵顿上空。
巴洛特利茫然地挂掉电话，走到场边，看着正在喝水的楚风，好奇地问道：
“嘿，楚。米诺说你下个月会拿一个金色的球。那是什么东西？你拿了之后，可以借我玩玩吗？我想看看它能不能在水上漂起来。”
楚风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
他看着巴洛特利那纯真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求知欲旺盛的眼神，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或许，曼奇尼的理论是对的。
这样一支由指挥家、独奏者、将军、叛逆者和一名外星人组成的球队，真的不需要友情。
他们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共同的目标。
以及，一个能忍受这一切的强大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