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明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随着那个被称为“操盘手”的男人彻底崩溃，这间烧焦的房间里，那股仿佛要撕裂天地的暴虐怨气，终于开始大面积消退。
直播间里的画面恢复了清晰。
观众们原本因为惩恶扬善而激动的弹幕，此刻却慢慢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看到，那个站在房间中央的少年虚影，并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直接升天成佛。
相反，他身上的黑色火焰虽然熄灭了，但那种令人心碎的悲伤却变得更加浓郁。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恐怖的焦尸形态，但他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缩着肩膀，慢慢地退到了墙角。
他用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秦峰身后的方向，然后抬起焦黑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呜呜呜……”
一阵压抑、低沉的哭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那不是恶鬼的咆哮，那是受了委屈却不敢回家的孩子的哭泣。
“他为什么不走？”王胖子小声问道，眼圈也有些红，“坏人都受到惩罚了啊。”
“因为恨消了，但‘结’还在。”
陈歌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声音有些沙哑。
“他不在乎那些陌生人怎么骂他，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陈歌看向那个被两名女警搀扶着的、浑身颤抖的中年妇女。
“对于宋阳来说，全世界的恶意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一晚，母亲砸向他的那个键盘，和那句‘你不该生下来’。”
“他觉得自己被妈妈抛弃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所以即使死，即使化成厉鬼，他也不敢迈出这个房间一步。因为这里是他最后的‘家’，也是他的牢笼。”
陈歌的话，像是一根根针，扎在李娟的心上。
那个疯了十年的母亲，此刻却出奇的安静。
她推开了搀扶她的女警。
她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枕头，那是她这十年来假想的“儿子”。
但现在，她看到了真的。
哪怕那个身影是焦黑的，是恐怖的，是常人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厉鬼。
但在母亲的眼里，那依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阳……阳阳？”
李娟向前走了一步。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那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呼唤。
听到这个声音，角落里的少年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没有扑过来，反而像是受惊的老鼠一样，拼命地往墙角里挤。墙上的黑灰簌簌落下，他抱着头，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声：
“妈……我不玩了……我真的不玩电脑了……”
“别打我……别砸键盘……我这就去学习……”
“我不是废物……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这一幕，通过高清镜头，传遍了千万人的屏幕。
直播间里，瞬间泪崩。
【破防了……我真的破防了。】
【他都变成鬼了，还怕妈妈生气……】
【这才是最疼的啊！比刚才烧那个姓方的还疼！】
【我想我妈了……】
李娟的眼泪，决堤般涌出。
这十年来，她疯疯癫癫，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想，那些话就没说过，那个雨夜就不存在。
但这十年的逃避，换来的是儿子在炼狱里十年的自我折磨。
“不……不……”
李娟扔掉了怀里的枕头。
她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角落。
“阳阳！别躲了！是妈妈错了！是妈妈混蛋啊！”
她冲到墙角，伸出双手，想要去抱那个孩子。
但她的手穿过了那个虚影，只抱住了一团冰冷的空气和满墙的黑灰。
阴阳两隔。
哪怕近在咫尺，却连一个拥抱都成了奢望。
李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绝望地瘫软在地上。
“抱不到……妈妈抱不到你啊……”
她哭着，用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捶得咚咚作响。
“你打妈妈吧！你骂妈妈吧！你把妈妈带走吧！”
“我不该逼你……我不该说那些话……我只是想让你好……我只是怕你走弯路啊……”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是妈妈的命啊！”
李娟趴在满是灰尘和焦炭的地上，向着那个虚影，一点一点地爬过去。
她不在乎那是鬼，她只知道那是她的儿子。
“阳阳……看看妈妈……”
“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咱们不考大学了……也不上学了……你想玩电脑就玩……你想干什么都行……”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回来啊……”
这迟到了十年的忏悔，这包含了无尽悔恨的母爱，化作了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大德之音。
那个一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少年虚影，终于慢慢地停止了颤抖。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焦黑、恐怖、甚至有些狰狞的脸上，两行血泪早已干涸。
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苍老得不成样子的女人。
那是他的妈妈。
那个他生前最怕，却也最爱的人。
他眼中的红光，开始一点点消退。身上那股让人窒息的阴冷气息，也慢慢变得柔和。
他伸出那只烧焦的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触碰母亲满是泪痕的脸。
虽然他碰不到。
虽然依然隔着生与死的界限。
但在那一刻，两颗破碎的心，终于重新连在了一起。
陈歌看着这一幕，深吸了一口气，眼角有些湿润。
他知道，火候到了。
这是最后的时刻，也是最好的时刻。
“宋阳。”
陈歌轻声开口，声音温柔而庄重。
“听到了吗？”
“这十年，她比你更疼。”
“原谅她吧，也……放过你自己。”
陈歌举起手中的桃木剑，但这并非为了斩杀，而是为了指引。
“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