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阴差阳错的晋升
腊月二十三，小年的前一天，山阳市政府大院里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各科室开始轮流大扫除，办公楼里弥漫着灰尘和旧报纸的气味，偶尔还能听到零星几声鞭炮响——那是胆子大的小青年偷偷在院子角落里放的。
秦墨坐在改制专班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发呆。赵永福带领下岗职工围堵厂部事件已经过去两周，在他的多方斡旋下，事情总算得到了较为妥善的解决。市里特批了一笔特殊困难职工补助，赵永福等人也接受了提前买断工龄的方案。风波平息了，但秦墨心中却并不轻松。
“小秦，韩秘书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王科长推门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
秦墨心中一紧，放下手中的文件：“现在吗？”
“就现在。”王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带上你最近整理的改制企业职工安置情况汇总表。”
秦墨拿起桌上那份他花了几个通宵整理出来的厚厚报表，心中忐忑不安。自从赵永福事件后，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这种关注让他不安——他宁愿像从前那样，默默无闻地躲在角落里，悄悄谋划自己的“首富”之路。
韩秘书长办公室在市政府主楼三层，朝南的房间宽敞明亮。秦墨敲门进去时，韩秘书长正和一位四十多岁、气质干练的女干部谈话。
“来了，小秦。”韩秘书长难得地露出笑容，指了指沙发，“坐。这位是市委组织部的刘副部长，她有些情况想了解一下。”
组织部？秦墨心里咯噔一下，谨慎地向刘副部长问好。
“秦墨同志，不必紧张。”刘副部长声音温和，但目光锐利，“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了一下前段时间你处理农机厂职工请愿事件的具体情况。韩秘书长对你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评价很高啊。”
秦墨谦逊地笑了笑：“我只是做了分内工作，主要是领导指挥得当，还有厂里老同事通情达理。”
“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用那种方式做通老赵他们的思想工作的？”韩秘书长饶有兴致地问。
秦墨整理了一下思绪，谨慎地回答：“我父亲也是农机厂的老职工，我了解厂里老师傅们的想法。他们不是故意闹事，只是对前途感到迷茫。所以我建议，除了经济补偿，更重要的是给他们指明出路——比如鼓励有技术的老师傅组织起来，成立维修服务队或者小型加工厂，政府在一定期限内给予税收优惠和小额贷款支持……”
他边说边观察两位领导的反应，见他们没有不悦的神色，才继续说了下去：“老赵他们最担心的不是一时得失，而是下岗后没有保障。如果我们能帮他们建立起长期谋生的能力，比单纯给一笔钱更有意义。”
刘副部长频频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韩秘书长则面带微笑，显然对秦墨的回答颇为满意。
“听说你还主动协助劳动局设计了《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方案》？”刘副部长问道。
秦墨愣了一下，他确实应劳动局朋友的请求，提过几条建议，但没想到这点小事会传到组织部领导的耳朵里。
“只是提供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小秦。”韩秘书长笑着打断他，“劳动局的老王可是对你的建议赞不绝口，说你对职工转岗培训的设想很有创意，特别是提出根据不同年龄、技能水平分类培训的思路，很接地气。”
谈话进行了约半小时，秦墨始终保持着谦逊谨慎的态度，既不过分夸大自己的作用，也不回避实际承担的责任。从韩秘书长办公室出来时，他后背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年夜的秦家，终于有了一丝过节的喜庆。秦志刚的“老秦维修铺”在儿子的帮助下终于开张了，位置就在离家不远的街角，虽然只有十来个平方，但毕竟是自己的事业。张爱珍特意多炒了两个菜，还包了饺子。
“墨儿，多吃点，最近都瘦了。”母亲一个劲地往秦墨碗里夹菜。
秦志刚抿了一小口儿子带回来的白酒，脸上泛着红光：“维修铺这个星期接了七八单生意，虽然都是小活，但总算开张了。隔壁老张家的电视机，前楼赵阿姨的半导体，我都给修好了。”
看着父亲重新焕发活力的脸庞，秦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偷偷在父母枕头下各塞了二百块钱——这是他最近省下来的津贴，谎称是单位发的年终奖。
“爸，过了年，我琢磨着可以增加个家电回收翻新的业务。”秦墨给父亲出主意，“现在生活好了，很多人淘汰旧家电，咱们低价收来，修整一下，便宜卖给低收入家庭，中间有点差价可赚。”
秦志刚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几个老伙计下岗在家，正好可以叫来帮忙。”
看着父母脸上久违的笑容，秦墨突然觉得，或许在体制内也并非全无意义。至少，他可以利用自己的位置，为父母这样的小人物做点实事。
春节假期转眼结束，正月十六，市政府恢复了往日的忙碌。改制试点工作进入了关键阶段，秦墨作为综合协调组成员，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下午，他正在整理各区县报上来的改制方案，王科长匆匆走来，面色凝重：“小秦，马上到三楼会议室开会，紧急会议。”
当秦墨拿着笔记本走进会议室时，发现气氛非同寻常。不仅韩秘书长在座，分管经济的副市长、市委组织部的刘副部长，以及市纪委、审计局的领导都出席了会议。
“同志们，今天召开这个紧急会议，是因为我们改制试点工作遇到了严重问题。”韩秘书长开门见山，“根据群众举报和初步核查，市针织厂在改制过程中存在严重的资产流失问题，原厂长李大康等人涉嫌勾结评估机构，低价处置国有资产，可能造成数十万元的损失。”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秦墨心中一震，市针织厂是改制试点重点单位，他一直觉得他们的方案过于激进，但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
“市委决定，立即成立针织厂改制问题专项工作组，由我担任组长，审计局、纪委、国资委抽调骨干力量参加。”韩秘书长目光扫过全场，“工作组需要一位熟悉改制政策、了解企业情况的年轻同志，负责内外协调和资料整理工作。组织部门推荐了秦墨同志。”
秦墨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刘副部长鼓励的目光。
“小秦虽然年轻，但政策把握准，在企业改制和职工安置方面有独到见解，前段时间妥善处理农机厂事件也证明了他的协调能力。”韩秘书长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秦墨加入工作组，主要负责资料梳理和协调联络。”
会议结束后，秦墨头脑一片空白。针织厂的问题错综复杂，牵扯面广，这种工作往往是吃力不讨好，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他本想推辞，但想到刚才会上领导们的期待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秦墨仿佛又回到了刚接手改制专班时的状态，白天黑夜连轴转。他需要梳理针织厂改制全过程的海量文件，找出其中的漏洞和问题；需要协调审计部门查账，配合纪委谈话；还要时刻注意工作方法，避免引发职工群体性事件。
在这个过程中，秦墨前世积累的经验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清楚国有资产流失的常见手法，了解企业改制中容易出现的漏洞，这些知识让他很快就在纷繁复杂的材料中找到了关键问题。
三周后，针织厂问题基本查清，相关责任人受到处理，国有资产损失被追回。秦墨在其中的表现，再次获得了工作组领导的高度评价。
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山阳市政府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人事调整。周五下午，全体干部大会在市政府礼堂召开，宣布了一系列任免决定。
秦墨坐在礼堂后排，心不在焉地听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他脑子里盘算的是另一件事——最近通过父亲的维修铺，他结识了几个做小生意的朋友，听说南方有批便宜的电子表运到省城，如果能凑点本钱吃下一部分，转手应该能小赚一笔。
“下面宣布有关国有企业改制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人事任命。”主席台上，组织部刘副部长的声音让秦墨回过神。
“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秦墨同志为市国有企业改制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副科级），兼任综合协调组组长。”
礼堂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寻找秦墨的身影。秦墨本人则直接愣住了，直到旁边同事推了他一把，才慌忙站起来向主席台鞠躬。
副科级！办公室副主任！这简直像做梦一样。他进入机关还不满一年，按照正常程序，转正也才是个科员，现在却连升两级，直接到了副科级岗位。
会议结束后，祝贺声络绎不绝。秦墨机械地回应着，心里却五味杂陈。这的确是个晋升的好机会，但离他“下海经商挣大钱”的梦想却越来越远。
下班后，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春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路过市图书馆时，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很巧，林芷若正推着自行车从里面出来。
“秦主任，恭喜高升啊。”林芷若微笑着打趣道，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
秦墨苦笑着摇摇头：“别取笑我了，我都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当然是福了，”林芷若认真地说，“我听说这次破格提拔，是因为你在针织厂问题上立了功，韩秘书长力排众议推荐的。这么好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两人并肩走在暮色渐深的街道上。秦墨难得地敞开心扉，谈起了自己的困惑：“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像个误会。我从来没想过要走仕途，可现在却越陷越深。”
林芷若沉默片刻，轻声道：“秦墨，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就是最适合你的路？你能为下岗职工想出那么多切实可行的办法，能在复杂的问题中保持清醒，这难道不是一种才能吗？”
“我只是比其他人多知道一点……”秦墨含糊其辞。
“那就用好这个‘多知道一点’。”林芷若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现在你是改制办副主任了，能做的事情更多了。想想你能帮助多少像你父亲那样的下岗职工，能为我们市的发展出多少力。”
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后，秦墨独自走在回租住小屋的路上。林芷若的话在他脑中回响。是的，他现在是副科级干部了，虽然级别不高，但位置关键。如果他运用好自己超越时代的知识，或许真能为这个城市、为像他父亲那样的普通人做些什么。
打开小屋的门，秦墨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窗前。远处，山阳市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1996年的春天已经到来。他掏出那个记录着发财计划的笔记本，摩挲着封皮，内心激烈挣扎。
最终，他叹了口气，将笔记本塞进了抽屉最深处。那个“首富梦”，或许真的要暂时搁置了。既然命运阴差阳错地把他推上了这条仕途，他决定不再抗拒，而是试着走下去，看看这条路最终会通向何方。
窗外，一轮新月挂在天空，清冷的月光洒在秦墨脸上。他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既然躲不过，那就迎上去。他要看看，自己这个来自2025年的灵魂，究竟能在这1996年的官场上，掀起多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