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谈话的余音未消，秦墨便迎来了与周国平的又一次正面交锋——次日的市长办公会。这次会议的议题看似常规，但秦墨心知肚明，周国平将“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保护企业家合法权益”这个议题放在此时研究，绝非偶然。
会议在市政府常务会议室举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市长、副市长、秘书长依次就坐，相关委办局负责人列席后排。周国平主持会议，面带惯有的温和笑容，但眼神深处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会议进行到后半程，轮到讨论“优化营商环境”议题。市工商联主席首先汇报，内容多是些加强沟通、完善机制等原则性建议。周国平听完，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秦墨身上，语气诚恳：
“秦书记，各位同志，优化营商环境是当前从上到下的硬要求。特别是最近，随着一些案件的查处，部分企业家人心惶惶，担心政策有变，投资信心受到影响。我们提出这个议题，就是要释放明确信号：市委市政府支持企业发展、保护企业家合法权益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不能因为个别人的问题，影响整个发展大局。”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建议，由市政府办牵头，尽快研究出台几条‘硬措施’。比如，建立企业家约见市领导‘直通车’制度，减少中间环节；规范涉企执法检查，推行‘安静生产期’，避免重复检查、多头执法；还有就是，对历史上一些因政策调整、市场变化产生的招商引资合同纠纷，要在法律框架内，本着实事求是、有利于发展的原则，妥善处理，不能新官不理旧账，寒了投资者的心。”
周国平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句句在理，但字里行间却将“查处腐败”与“影响发展”暗中挂钩，其提出的“妥善处理历史合同纠纷”，更是直指近期调查可能触及的一些敏感项目。几位副市长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秦墨身上。周国平这是摆明了车马，要利用“发展”这面大旗，来为潜在的调查设置障碍，甚至试图扭转舆论方向。
秦墨放下手中的笔，面色平静，语气沉稳地开口：“国平市长和同志们的意见，我都听了。优化营商环境，保护企业家合法权益，这确实是我们的重要职责，也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这一点，市委市政府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但是，我们需要搞清楚几个基本问题。第一，什么是真正的、健康的营商环境？是那种官商勾结、权力寻租、劣币驱逐良币的‘潜规则’环境，还是公平竞争、依法经营、风清气正的法治环境？显然，我们追求的是后者！查处腐败分子，正是为了铲除破坏公平竞争环境的‘毒瘤’，这非但不会影响营商环境，反而是对守法企业最大的保护！”
他环视会场，声音提高了几分：“第二，保护企业家合法权益，保护的是谁的权益？是那些守法经营、诚信纳税、带动就业的企业家，还是那些靠利益输送、破坏规则、损公肥私的所谓‘企业家’？我们必须划清这个界限！决不能把依法查处违法犯罪行为，曲解为打压企业、影响发展！”
“第三，”秦墨看向周国平，语气意味深长，“关于历史遗留问题。‘新官要理旧账’，这个理，是理清责任、依法处置的理，是维护公平正义的理，绝不是无原则地‘兜底’、甚至替违法违规行为‘擦屁股’的理！对于那些确实因客观原因造成的困难，我们要在法治框架内帮助解决；但对于那些打着‘历史原因’旗号，企图蒙混过关、逃避责任的违法违规问题，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秦墨的发言，条分缕析，逻辑严密，旗帜鲜明地阐明了“反腐”与“发展”的辩证关系，直接回应了周国平隐含的指责，划清了政策界限。会场一片寂静，几位原本想附和的副市长也低下了头。
周国平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着情绪的波动，然后勉强笑道：“秦书记的解读非常深刻，站位很高。我们当然要坚持原则，依法办事。我的意思也是要在法治框架内，把握好度，既要除疴去弊，也要稳定预期，避免工作简单化、扩大化。”
“把握好度，关键是把握好法律的度、政策的度。”秦墨接过话头，语气不容置疑，“这个度，不是哪个人说了算，而是事实和法律说了算。我建议，这个议题很好，但出台措施要慎重。请政府办牵头，充分征求人大、政协、司法机关以及各类市场主体的意见，确保每一条措施都于法有据、导向正确，真正能促进公平竞争、推动高质量发展。方案成熟后，提交市委常委会审议。”
秦墨这一招，既肯定了议题，又将最终审议权收归市委，并且强调了程序的规范性和内容的合法性，彻底堵住了周国平可能借题发挥的空间。
“好吧，就按秦书记的指示办。”周国平只得点头，脸色不太好看。
市长办公会不欢而散。但交锋的硝烟并未散去。秦墨清楚，周国平绝不会就此罢休。果然，散会后不到一小时，陈默就送来消息：周国平下午紧急召见了市委宣传部和市政府新闻办的负责人。
“看来，他们是准备在舆论上做文章了。”秦墨冷笑。他立即指示陈默：“通知市委宣传部，关于优化营商环境的宣传报道，必须紧扣中央精神和法律政策，基调要准，分寸要把握好，拿不准的一律报我审定。绝不能出现将查处腐败与发展经济对立起来的错误言论。”
紧接着，秦墨又拨通了市纪委书记的电话：“老王，刘旺案和化工厂案的调查要加快，尤其是那些证据比较扎实、程序合规的问题，尽快取得突破。我们要用实实在在的案件进展，来回应各种杂音。”
部署完这些，秦墨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与周国平的这次正面交锋，虽然暂时顶住了对方的攻势，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周国平在江州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其所能调动的资源和使出的手段，绝不会仅限于会议桌上的争论。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复杂、更加隐蔽。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秦墨心头一紧，这个时候，会是谁？
他拿起话筒，里面传来省委办公厅值班室主任急促的声音：“秦书记，请您务必保持电话畅通。省委主要领导有重要情况，可能随时需要与您通话。”
秦墨的心猛地一沉。省委主要领导直接来电？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究竟发生了什么更重大的事情？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