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苏州城外的长江入海口，一片死寂。只有冰冷的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突然，远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阴影，无声无息，如同从深海中浮现的怪兽，迅速地向着海岸靠近。
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清，那是一支由十几艘巨舰组成的舰队。这些船，形制奇特，比大宋水师的战船，要高大得多。船身刷着黑漆，在夜色中，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船上没有点一盏灯，只有一面黑色的骷g髅旗，在寒风中，无声地飘扬。
主舰的甲板上，樊瑞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海风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的身后，站着五百名同样身着黑衣，腰挎神威铳，脸上涂着油彩的破浪营精锐。
“统领，已经进入预定水域。”一名同样打扮的亲卫，低声报告。
樊瑞点了点头，他举起单筒望远镜，望向远处那片灯火阑珊的陆地。
那里，就是苏州。
那个销金窟，那个温柔乡。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混世魔王”这个称号，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在梁山，在王伦的麾下，他找到了新的身份，新的价值。他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开拓航线的航海家，一名抵御海盗的将军。
却没想到，他重操旧业的第一单生意，竟然是自己，去扮演一次“海寇”。
“告诉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樊瑞放下望远-镜，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咱们大头领说了，这次行动，叫‘武装讨债’。江南的米商，欠了我们河北三十五万百姓的活命粮。今天，我们就是来收账的！”
“吼！”
五百名士兵，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吼。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是从河北逃难而来的。他们对这些趁火打劫的江南米商，有着最刻骨的仇恨。
按照朱贵的计划，行动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由朱富负责。他利用漕帮的内线，买通了沈家粮仓的几个管事和守卫。这些人，早就对沈重山的刻薄寡恩心怀不满。在重金和梁山威名的双重诱惑下，他们很轻易地，就成了朱富的内应。
今夜，他们会以“转运粮食，躲避匪患”为名，将粮仓里囤积的十万石粮食，用上百艘漕船，悄悄运出粮仓，送到长江口的一处预定地点。
而樊瑞的任务，就是第二部分，也是最关键的部分。
他要带领破浪营的舰队，在这片水域，上演一出“海寇劫粮”的大戏。
他不仅要抢走这十万石粮食，还要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要让整个江南，都知道，有一伙凶悍无比的“南洋海寇”，洗劫了沈重山的粮船。
“统领，朱富先生的信号！”
只见远处的江面上，一艘小船，快速划来，船头挂着一盏红色的灯笼，按照约定的方式，闪烁了三下。
“行动！”
樊瑞一声令下。
十几艘巨大的战舰，如同苏醒的巨兽，张开了獠牙。
船上的水手们，熟练地操纵着船帆和船舵，战舰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那片由上百艘漕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包抄而去。
“呜——呜——”
凄厉而怪异的海螺号角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负责“押运”粮食的沈家管事，听到这声音，脸色煞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不好啦！有海寇！有海寇啊！”
上百艘漕船上的船工们，顿时乱作一团。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紧接着，他们便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十几艘如同小山般的黑色巨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船舷两侧，打开了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
“轰！”
一艘破浪营的战舰，对着无人的江面，开了一炮。
那不是实心弹，而是一枚特制的开花弹。炮弹在半空中炸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一团炫目刺眼的火光。
巨大的声浪，和那如同白昼般的光亮，瞬间击溃了所有船工的心理防线。
“饶命啊！好汉饶命！”
“粮食都在船上！都给你们！别杀我！”
船工们哭喊着，纷纷跳入冰冷的江水，向着岸边游去。他们只想离这些恐怖的魔鬼，越远越好。
樊瑞站在船头，满意地看着这混乱而又在掌控之中的一幕。
“弟兄们，干活了！”
破浪营的士兵们，放下数十艘小艇，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开始熟练地，将一袋袋粮食，从漕船上，搬运到自己的战舰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井然有序。看得出，为了这次行动，他们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而就在此时，苏州城内，沈重山的府邸，却是灯火通明，一片狼藉。
“废物！一群废物！”
沈重山将一个名贵的汝窑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对着面前跪了一地的管家和护院，破口大骂。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安插在粮仓的心腹，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报告。粮仓，空了！
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
连同那上百艘漕船，和几十个守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家丁，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外面……外面都传疯了！”
“传什么？！”沈重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都说……都说有一伙南洋来的海寇，在长江口，把……把我们家的粮船，全都给劫了！连人带船，一个都没跑掉！”
“什么？！”沈重山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海寇？
南洋海寇？
这怎么可能？大宋立国百年，水师虽然算不上顶尖，但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伙不开眼的海寇，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劫掠到长江口来！
可是，除了这个理由，他又该如何解释，那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十万石粮食？
他不知道的是，这“南洋海寇”的流言，正是白胜带着几十个夜枭营的好手，在一夜之间，传遍了苏州的大街小巷。他们编得有鼻子有眼，说那伙海寇，个个身高八尺，青面獠牙，使得是西洋的妖法，船坚炮利，连官军的水师，都不是对手。
天还没亮，整个苏州城，就已经人心惶惶。
而最恐慌的，莫过于那些跟风涨价的粮商们。
他们第一时间，冲到了沈重山的府上。
“沈会首！这可如何是好啊！那伙海寇，会不会也来抢我们的粮仓？”
“是啊，沈会首！您的粮船都被劫了，我们的粮仓，可都在运河边上，根本不设防啊！”
“沈会首，您得拿个主意啊！”
沈重山看着这些平日里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捡便宜，一出事就六神无主的家伙，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拿主意？他拿个屁的主意！
他现在，只想把那个给他出主意，让他囤积居奇，坐地起价的自己，给活活掐死！
就在此时，朱贵，带着朱富，和几个扮作随从的梁山好手，不请自来。
他依旧是一副富商的打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而又惋惜的神情。
“沈会首，节哀顺变啊。”朱贵一进门，便对着沈重山拱了拱手，“听闻贵号遭了贼寇，损失惨重。唉，我等同为生意人，实在是感同身受。”
沈重山看到朱贵，眼睛都红了。
他现在，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伙所谓的“南洋海寇”，跟眼前这个山东来的“李老板”，脱不了干系！
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一个从头到尾，都为他沈重山，量身定做的局！
可是，他有证据吗？
没有！
人家抢的是“海寇”，不是梁山。他就算跑到官府去报案，说自己被梁山的人黑吃黑了，官府是会帮他，还是会先治他一个通匪的罪名？
“你……你们……”沈重山指着李应，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会首，何必动怒呢？”朱贵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沈重山看来，比魔鬼还要可怕。
“生意嘛，有赚就有赔。您这次，是时运不济。不过，我们北边来的，还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想跟诸位，交个朋友。”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粮商，慢悠悠地说道：“如今这世道，不太平。粮食放在仓库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招来什么‘东洋海寇’、‘西洋海寇’的。我看，不如，还是换成实实在在的银子，揣在怀里，比较安心。”
“我呢，也不占大家便宜。就按原来的市价，有多少，我收多少。也算是，帮大家消灾解难了。”
在场的所有粮商，脸色煞白。
他们听明白了。
这是威胁，是赤裸裸的威胁！
今天抢的是沈重山，明天，抢的就是他们！
如果他们不卖，那伙神出鬼没的“海寇”，随时可能光顾他们的粮仓！
卖，虽然没了暴利，但至少能保本，还能换个心安。
不卖，可能就是血本无归，人财两空！
怎么选，已经不言而喻。
那个瘦高个的王姓粮商，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对着李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朱老板说的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我府上，还有五万石存粮，愿……愿按市价，都卖给朱老板！”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我也有三万石！”
“我也有……”
转眼间，除了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的沈重山，所有的粮商，都争先恐后地，向朱贵表达了“合作”的意愿。
朱贵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王伦交给他的任务，成了。
而几十里外的海面上，樊瑞站在满载而归的旗舰上，迎着初升的朝阳，只觉得浑身舒畅。
他回头，望向那片富庶的江南大地，眼神里，不再有迷茫，只有一种开疆拓土的豪情。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他麾下的破浪营，将成为悬在所有梁山敌人头顶的一把利剑。
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他们的炮口所向，皆为梁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