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跟在林桑身后，前后脚出了茶楼。
今日太阳好，积雪消融的厉害，瓦檐上雪水坠落如珠，整条长街湿泞难行。
林桑捡着干净的路走，裙摆不免沾上雪渍。
茶楼对面是间二层酒肆。
尤大坐在半掩的窗子后面，目送主仆俩渐行渐远。
“哥，林大夫找祁向文做什么？”
尤二摸着下巴，突然脑中灵光一现，“世子吩咐咱们，务必盯紧有没有年轻女子找祁向文，这不对上号了么？她就是主子要找的人！”
尤大朝他那大脑门上狠狠拍了一记。
“大街上年轻女子多了，都能对上号？”
“大街上年轻女子是多，也没人找祁向文说话呀！”
尤大作势又要打。
“哥！”尤二捂着脑袋，“你总说我傻，还不是被你打傻的！”
眼见祁向文出了茶楼，尤大没功夫跟他掰扯，“你回一趟司衙，将此事禀报世子。”
......
......
林桑尚未回到万和堂，半路上倒是遇到个熟人。
顾云梦远远就瞧见了林桑，站在香云庄门口台阶上，朝她奋力挥手。
待人走近些，她笑着挽起林桑的手，“适才下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京中除了林姐姐，哪还有这般标致的人啊？”
林桑被她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样子逗笑，“你来香云庄做什么？”
按理说，香云庄内出了什么时兴料子，或是新款衣裙，都会送往各大府邸，供夫人小姐挑选。
再不济，侯府也有婢女嬷嬷，轮不着她一个千金小姐，亲自到铺子中挑选衣料。
顾云梦亲昵地挽住林桑臂弯，引她进入店中，一手掩唇道：“我想买些料子做双男子鞋靴……”
林桑会心睨她一眼，“送给......某些人？”
顾云梦轻晃她手臂，娇嗔道：“你明白就好啦，可不许到处乱说。”
“我是那种人吗？”
“当然不是，否则我也不会跟你说啊。”
林桑随她挑选布料，在她接连不断的询问中，勉强给出几个生硬的建议。
若顾云梦要买药，她还能帮忙。
料子这些，她的确不太懂。
“对了，前两日听你兄长说你身子不舒服，可好些了？”
顾云梦茫然地‘啊’一声，“姨母前些日子染疾，我在宫中侍疾来着，要不然早来寻你了。”
看来连那日的邀约，顾云梦都不知情。
林桑心下了然，又问，“贵妃娘娘怎么了？”
“具体我也不知，只是徐家表哥自南州回来后去拜见，听宫中婢女说，两人好像起了争执，吵得还挺凶的，后来姨母就病了，说不定是气的。”
顾云梦说着又举起一块暗青色的锦缎，“你看这块怎么样？”
林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挺好的。”
徐鹤安去寻冯贵妃，两人起争执，难道是为了她在南州感染时疫一事？
顾云梦继续往前走，手指一块块拨着锦缎，“对了，听说过段时日北狄使团要来我朝觐见，北狄擅牧猎，那边的雪狐皮子极好，若能得一小块做个围脖也是好的。”
“楚某前日恰好得了一块上好的雪狐皮子，姑娘若喜欢，愿忍痛割爱。”
顾云梦惊讶回首。
只见一位白衣公子长身玉立，姿容绝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正看着她们。
跟着伺候的店伙计介绍道：“这是咱们香云庄的东家，楚老板。”
“东家？”顾云梦又将其上下打量一番。
他负手而立，温文尔雅地行了一礼。
哪里像满身铜臭的商贾，分明像刚下学堂的儒雅先生。
林桑倒是忘了，香云庄是楚家产业。
在这里见到他，倒也不奇怪。
“店里当真有雪狐皮子？”顾云梦道：“还不赶紧带我们去瞧瞧！”
店伙计为难地看向自家东家
——店中何时有过什么雪狐皮子？
“姑娘莫急，这雪狐皮在楚某府中，适才已着人去取，姑娘不妨先看看其他，或者随楚某到三楼喝喝茶。”
林桑凝视楚云笙，忽地想起祁向文的事来。
祁向文离开京城之事，若能得他相帮，或许事半功倍。
“我倒有些口渴。”林桑道：“不知可否向楚掌柜讨杯茶喝？”
“粗茶淡盏，姑娘不弃便好。”
他抬手作请。
林桑轻拍仍在细心选料子的顾云梦，“我上去喝杯茶，你挑好了来寻我。”
“好，你去吧。”
送给燕辉的鞋靴，鞋面她一定要精挑细选。
香云庄一楼布匹，二楼成衣，三楼堆砌着各种货物，北边辟出一间雅室。
两人落座雅室外间，炭火将屋子烘得比一楼还要暖，却略显闷热。
林桑解开披风，将窗棂推开一道缝隙，让冷风中和一下室内燥热。
“原以为你会怕冷，特意备了炭火。”楚云笙倒了杯茶，修长手指将茶盏轻推至她面前，“没曾想你竟是畏热。”
林桑没接他的话，反问道：“你知道我会来？”
“不知道。”
楚云笙给自己也斟了杯茶，“不过我猜应该快了。今日不来，明日也会来，再不济还有后日。”
“你知道吗？”林桑凝着他，语声比檐边坠下的雪水还要凉，“过慧易夭，太过聪明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我有什么下场无所谓，但你得有个好结果。”
楚云笙笑着朝她举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
林桑垂下眼睫，指腹摩挲着白玉茶盏温润的边缘，“你知道我找你要做什么？”
“方才你去见了祁向文。”
他语气笃定，“你想把他送走？”
林桑抬眼，迎上他的视线，“你可愿意帮我，只这一次，你我便两清。”
楚云笙耸耸肩，“当然，必要时，我也可以帮你杀了他。”
冷风吹乱她的鬓发，林桑未去整理，只定定看着他，“我从未说过要杀他。”
“你还是太过心软。”
楚云笙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心善之人不宜执刀，只会无声无息死于别人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