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
伍茗的身体动了。
她不是冲过来，也不是扑过来。
少女像一片被风吹动的叶子，向侧前方滑了一步。
那一步，刚好让她脱离了龙哥的正面视野，进入了他需要转动身体才能顾及的死角。
龙哥的瞳孔猛地颤动，他想也不想，就要拖着陈瑾转动枪口。
但已经晚了。
伍茗的另一只脚跟上，身体压低，像一条贴地滑行的蛇，瞬间就欺近到了桌子侧面。
桌子发出“吱呀”一声呻吟。
少女的手撑了一下桌面，整个人借力翻了上去。
动作干净利落。
在龙哥的枪口即将转向她的瞬间，一只穿着黑色运动鞋的脚，自上而下地踹在了他持枪的那只手腕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龙哥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手枪脱手飞出。
但枪没有落地。
在半空中，就被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伍茗的轻巧地落在龙哥的身后。
她握着那把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枪，枪口调转，抵在了龙哥的后心位置。
而她另一只空着的手，已经像铁钳一样扣住了龙哥的脖子。
这一切，从她开口说话到制服龙哥，发生在一秒之内。
快到陈瑾只感觉脑后一空，然后身边刮过一阵风，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他甚至还保持着被枪指着时那个僵硬的坐姿。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
龙哥的身体僵硬，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能感觉到抵在自己后心那块冰冷的金属，以及扼住自己喉咙那只手的力量。
那只手不大，但稳定得像一块岩石。
“你到底是谁？！”
龙哥的声音沙哑，失去了刚才的镇定。
伍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视线越过龙哥的肩膀，落在了陈瑾身上。
“你还好吗？”
陈瑾眨了眨眼，他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
那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懒散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还好啦。”
“就是这位龙哥，不太热情，茶都不让我喝一口。”
龙哥：“……”
男人刚要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脖子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一股窒息感猛地传来。
陈瑾笑着凑了过来。
“对了，搭子，我的东西在哪呢？”
“我口袋里。”
“……行，业务很熟练。”
他说着，伸手到她卫衣那个宽大的口袋里摸索。
陈瑾的手指先是碰到了柔软的布料，然后触到了冰冷的金属表链，和皮质钱包的边缘。
少年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随意地扔在桌上。
手机屏幕还是亮的，上面有一排未接来电。
陈瑾拿起手机，解锁，点开通讯录，直接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阿文啊，在忙吗？”
“来一趟38区，对，就是那个破地方，你们本来就应该要到了吧。”
他报出了一个精准的坐标，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还被伍茗用枪抵着的龙哥。
“我刚刚就是遇到了点小麻烦。”
陈瑾的语气轻松。
“嗯，你过来处理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听电话那头的汇报。
“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前，他又像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伍茗。
“对了，外面有尸体吗？”
“三具。”
伍茗回答。
陈瑾对着手机“嗯”了一声。
“外面有三具尸体，也处理一下，手脚干净点。”
“还有，让人在周围布控，拦截所有试图靠近这里的交通工具和可疑人员。”
“……对，所有。”
他交代完，就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回桌上。
做完这一切，陈瑾才终于转过头，重新看向伍茗。
少年脸上那副轻松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委屈的表情。
“搭子，你让我把硬币交出去，怎么还会出这种事啊？”
“这个硬币，到底是什么？”
伍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硬币是贝拉给的，据说可以“横着走”的东西。
但确确实实这次是她将对方卷入了这一切里。
“我的失误。”
少女说，然后补充了一句。
“抱歉。”
“嗯？”
陈瑾哼哼了一声。
“就道歉吗？我可是差点就要出事了哎……还有——”
他又往前一步。
在这个角度，窗棂外透出的些许城市夜光正好迎着少年的脸，上面还有些许未消去的红晕。
“你刚刚说，我是你的人，是什么意思？”
伍茗眨了眨眼。
“你是我负责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也是朋友。”
这个答案，如此的伍茗。
陈瑾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那股混合着紧张、刺激和一点点期待的陌生情绪，瞬间都泄了出来。
不过是……吊桥效应？
啧。
少年很快将异样的东西收敛，他笑了一声。
“啊——原来是这样啊。”
陈瑾拖长了声音，语气听起来格外可怜。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有点什么特别的呢。”
“既然如此，那我这个‘你的人’，刚才受了不小的惊吓，是不是应该有点补偿？”
这个逻辑很清晰。
伍茗点了点头。
“你说。”
陈瑾瞥了眼那个被掐到几乎要半晕厥的男人，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把枪给我，我要好好报复一下。”
伍茗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被自己用枪抵着的龙哥。
她没有立刻把枪递过去，而是先松开了扼住龙哥脖子的手。
然后，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在对方的双臂上一按。
“咔——”
明显的骨裂声。
“啊！”
摔落在地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
接着，伍茗将那把属于龙哥的手枪递到了陈瑾手里，然后把自己那把别回了后腰。
少年接过枪，冰冷沉重的触感传递到掌心。
某种程度上，b区的治安比A区还要好，所以，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接触不到枪械。
陈瑾也是其中之一。
他学着自己印象里电影里的样子，掂了掂，然后笨拙地调整了一下握的姿势。
少女看着这一幕，她伸出手，覆上他的。
“要这样。”
陈瑾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了。
他握着枪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却被那只手更稳地按住。
伍茗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她调整着他的拇指位置，将他的食指从扳机上移开，放在护圈之外。
“这里。”
她说。
“平时，手指要放在这里。”
对方的指尖点在他的食指关节上。
“好了。”
那股温热的触感消失了。
陈瑾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把黑色的、沉甸甸的枪，又看了看自己被调整过的手指位置。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指关节，然后抬起头，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
“龙哥，这枪的后坐力大吗？我第一次玩，有点怕打歪了。”
少年转过身，枪口随意地晃了晃，最终指向了还瘫在地上的龙哥。
龙哥的脸色惨白，汗水顺着额角的皱纹滑落。
他两条手臂都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剧烈的疼痛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们……”
陈瑾蹲下身，将枪口轻轻地点在了龙哥那条没受伤的腿的膝盖上。
“Z区，【A】，【G】，还有那个‘网络幽灵’。”
少年歪了歪头，枪口在对方的裤料上压了压。
“刚刚我们聊得不是很愉快吗？继续聊聊？”
“我……我说……”他艰难地喘息着。
“Z区那个组织……他们叫‘摇篮’……本来是个处理见不得光事情的组织，现在，他们已经疯了……”
“【G】……【G】就是‘摇篮’里叛逃出来的黑客……道上的代号‘幽灵’……”
“那【A】呢？”陈瑾问。
“我……我不知道……”
龙哥的嘴唇哆嗦着。
“这个代号是最近才跟【G】一起出现的……传闻是个杀手……一击毙命的那种…”
“…c区那件事……就是他们两个一起干的……”
——“摇篮”。
这个近期在国内算是活跃的名字。
这个陈瑾倒是清楚，几年前，他们还去b市炸了一座桥。
似乎是群报复社会的恐怖分子。
至于“幽灵”和杀手……
陈瑾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伍茗。
对方戴着兜帽，脸隐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像。
她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陈少。”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阿文啊，进来吧。”
陈瑾站起身，把手里的枪随意地在指间转了一圈。
门被推开，刺眼的手电筒光束扫了进来，但很快就压低，只照亮了地面。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剃着寸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装束的人。
他们看到办公室里的景象，特别是瘫在地上的龙哥和陈瑾手里的枪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被称作“阿文”的男人走到陈瑾面前，微微躬身。
“陈少，我们来晚了。”
“不算晚，正好赶上收拾。”
陈瑾把手里的枪扔给他。
“外面的处理一下，这位龙哥，也带走。我还有些事想问他。”
阿文稳稳地接住枪，点了点头。
“是。”
他的视线在陈瑾旁边的伍茗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然后迅速移开，没有问任何问题。
“车在外面等您。”
“知道了。”
阿文一挥手，他身后的两个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地上的龙哥架了起来。
龙哥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拖了出去。
另外几个人则开始熟练地处理现场，用特殊的喷雾和布擦拭着地上的血迹和打斗痕迹，仿佛在进行一场外科手术。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伍茗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视线落在一个队员腰间的装备上，那里挂着一个制式的战术医疗包。
算是专业。
陈瑾走到她身边，拿回了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和手表，重新戴在手腕上。
“走吧，我的技术顾问，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朝着门口扬了扬下巴。
伍茗点了下头，跟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外面的仓库已经被清理干净，那三个原本负责看守的男人，连同他们的尸体，都消失不见了。
空气里，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安静地停在工厂门口，车门已经打开。
阿文站在车旁，为他们拉着车门。
陈瑾先弯腰坐了进去，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搭子，坐。”
伍茗站在原地，没动。
“我要把共享电动车骑回去。”
“……”
“你现在，想回去骑那辆车？”
“嗯。”小杀手点头，“它还在计费。”
在他们身侧，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人移开了视线。
阿文站在车门边，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仿佛上面有什么精妙的雕花。
陈瑾深吸一口气。
“算了。”
仿佛认命似的，少年下了车，他敲了敲车窗。
“阿文，你坐这辆车，跟着我们。”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伍茗。
“我们骑车。”
阿文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空白。
但他也只是停顿了一秒，就立刻点头。
“是，陈少。”
就这样，在38区这条荒凉的废弃工业区街道上，出现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一辆小小的共享电动车载着两个人，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后面，一辆黑色豪华商务车以同样不紧不慢的速度安静地跟着。
陈瑾坐在后座，伸出手扯了扯伍茗的衣角。
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凑近了些，声音混在风里。
“搭子，你骑慢点，这车避震不行，颠得我腰痛。”
伍茗“嗯”了一声，车速真的放慢了一点。
少年又懒洋洋的开口。
“嗯…那你现在开快一点，我想吹风。”
小杀手照做。
共享电动车因为有限速的原因，再怎么快也快不到哪去。
陈瑾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他凑近了些，指尖捏起那个硬币。
“搭子，把这个给我吧？”
伍茗似乎瞥了他一眼。
“这是别人的东西。”她回答。
“那你就管他要过来嘛，就说是我，你最重要的搭子，想要。”
陈瑾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晃了晃。
像个没要到糖果的小孩。
少女眨了眨眼。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