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一过,阳光就成了稀罕物。难得一个晴天,日头慢悠悠地爬过巷口的老槐树,把金贵的暖光洒在青石镇的窗台上。客栈的窗下,摆了排竹椅,镇上的老人都聚在这里晒太阳,手里攥着暖炉,聊着家常,日子过得像窗台上的绿萝,慢悠悠地舒展着。
阿木爷爷坐在最中间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本药书,却没看,眯着眼听李木匠说往事。李木匠正讲他年轻时去山里采野核桃的事,说有次遇见只黑熊,吓得他爬了半天才上树,“那熊就在树下转悠,我大气不敢喘,直到天黑才敢下来,裤子都湿透了”。
众人都笑了,张婶用手里的针线轻轻敲了敲李木匠的胳膊:“就你胆大,换成我,早吓晕了。”她正给小孙子绣虎头鞋,针脚细密,虎眼绣得炯炯有神。
墨渊趴在窗台上,手里拿着块木炭,在窗纸上画画。他画了棵老槐树,树下围了几个小人,正是晒太阳的老人们。“你看,这个是李爷爷,这个是阿木爷爷,”他指着小人,“这个举着针线的,是张婶。”
凌恒靠在门框上,手里捧着杯热茶,看着墨渊画画。少年的画技比去年进步多了,虽然线条还是有些歪歪扭扭,却把每个人的神态都抓住了——李木匠的笑纹,阿木爷爷的胡须,张婶捏着针线的手,都透着股鲜活的气。
巧铜张扛着个新打的铜暖炉路过,暖炉擦得锃亮,手柄上刻着缠枝纹。“给阿木爷爷送个新暖炉,”他把暖炉放在老人脚边,“您那旧的漏炭,我给修好了,留着备用。”
阿木爷爷摸了摸新暖炉,入手温热,心里也暖烘烘的:“你这孩子,总惦记着我。”
“应该的,”巧铜张笑着说,“小时候我发烧,还是您背着我跑了三里地找大夫,这点事算啥。”
阳光渐渐移到窗台上,照在一盆仙人掌上。仙人掌是墨渊去年从芦苇村移栽来的,没想到在北方也长得很好,还结了几个小小的花苞。“它要开花了吗?”墨渊凑过去看,鼻尖几乎要碰到刺。
“快了,”老板娘端着盘切好的苹果过来,放在窗台上,“这仙人掌皮实,不用管它也能活,像咱镇子上的人,韧劲足。”
墨渊拿起块苹果,咬了一大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在这窗下,他第一次跟着凌恒学写字,铅笔总是握不稳,字写得像虫子爬。而现在,他不但能画画,还能帮阿木爷爷抄药方,连教书先生都夸他进步快。
“凌恒哥,”他咽下苹果,“等开春,咱们再去芦苇村吧,我想看看那里的芦苇发芽了没有。”
“好,”凌恒点头,“还可以看看王大叔种的黄瓜,说不定能讨点新种子回来。”
老人们还在聊天,话题从采核桃转到了明年的春耕,又说到谁家的孙子该娶媳妇了,谁家的姑娘该找婆家了。张婶最热衷这个,拉着阿木爷爷问:“您说,巧铜张那小子,跟东边裁缝铺的姑娘,能成不?”
阿木爷爷捋着胡须笑:“我看悬,巧铜张眼里只有铜器,见了姑娘就脸红,得有人推一把才行。”
众人又笑了,笑声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却没搅散这窗下的暖意。
日头爬到头顶时,阳光更暖了些。李木匠从家里拿来副象棋,和巧铜张在窗下的石桌上摆开阵势。“今天我非赢你不可,”李木匠捏着棋子,眼神专注,“上次让你侥幸赢了,不算数。”
“谁侥幸了,”巧铜张毫不示弱,“是你棋艺不精,输了还不认。”
墨渊凑过去看棋,看得比下棋的人还紧张,时不时忍不住喊:“李爷爷,跳马啊!”“巧铜张叔,出车!”被两人一起瞪了一眼,才乖乖闭上嘴,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支招。
凌恒看着他们,又望向窗外。阳光洒在巷子里,把青石板路照得发亮,远处的屋顶上,残雪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像撒了层糖霜。他忽然觉得,这窗下的暖阳,就像青石镇的日子,不炽烈,却绵长,一点点渗进心里,把寒冷都驱散了。
午后,阳光开始西斜,老人们渐渐散去,回家准备午饭。李木匠和巧铜张的棋还没下完,争得面红耳赤,却谁也没真生气。墨渊把画好的窗纸小心地揭下来,想送给阿木爷爷当纪念,却发现纸上的墨迹被阳光晒得有些浅了。
“没关系,”凌恒说,“明天天晴,你再画一张,画得更好些。”
墨渊点点头,把画纸叠好,放进怀里。阳光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窗下的竹椅空了,却还留着淡淡的体温。仙人掌的花苞又鼓了些,像是在积蓄力量,等着绽放的时刻。凌恒知道,这样的暖阳天不会太多,很快就会有大雪落下,把镇子覆盖。但只要这窗还在,这阳光还在,青石镇的暖意就不会散,日子就会像这缓缓西斜的日头,踏实而安稳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