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家宴散去，喧嚣与热气随着宾客的离去而渐渐沉寂，只余下庭院里尚未收拾的杯盘，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欢愉。
听风阁的卧房内，温暖如春。
两只小老虎已经在他们宽大的床上睡熟了，团子依旧是豪放不羁的“大”字型，圆圆则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蜷在哥哥身边，小手还无意识地搭着哥哥的胳膊，睡颜恬静。
苏妙妙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柔软的家常棉裙，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气，驱散了火锅带来的浓烈味道。
她坐在床边，借着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看着两个孩子，怎么也看不够。
从北境归来，所有的疲惫与紧绷，似乎都在这一刻，才真正得到了释放。
墨渊也已沐浴完毕，换了一身玄色常服，他走到苏妙妙身后，将一件厚实的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夜深了，风凉。”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睡不着。”苏妙妙拉了拉披风，头也没回，目光依旧胶着在两个孩子身上，“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一蹦一蹦的。”
“是因为明日的朝局？”墨渊挨着她坐下。
“那只是一部分。”苏妙妙叹了口气，终于转过头来看他，“高兴也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今天在金銮殿上，皇帝小哥那波操作，看着是给我们撑腰，其实也是把我们架在了火上烤。以后，盯着我们的人只会更多。”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墨渊坚实的胸膛：“尤其是你，现在官复原职，又手握京畿防务，简直就是活靶子。我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墨渊懂。
他握住她微凉的手，轻声说道：“不用怕，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当然知道你厉害啦。”苏妙妙撇撇嘴，身体顺势靠在他肩上，“可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堵。你说，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祖母，宸佑太子妃沈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呼延灼说她‘害了呼延家’，可胡三又说那个‘归心散’的原始配方，可能是救人的良药。这人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
【这人设也太撕裂了吧？一会儿是救死扶伤的南丁格尔，一会儿又是制造生化武器的绝命毒师。我这外婆，比我还精神小妹啊？】
“真相，我会查清楚。”墨渊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在所有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胡思乱想，我是在做战略分析。”苏妙妙坐直了身子，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你看啊，我们现在手里的牌有：皇帝的支持、北境大捷的军功民望、还有我即将遍地开花的火锅店。敌人的牌有：柳贵妃在后宫的势力、安王墨璟在前朝的党羽、还有藏在暗处的‘赤蝎’余孽和那个关于‘钥匙’的秘密。”
她掰着手指，算得头头是道。
“这么一看，好像我们的赢面更大。但他们藏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防不胜防啊。”她说着，又泄了气似的瘫了回去，“唉，烦死了。真想站到个最高的地方，把这些破事儿都看得清清楚楚。”
“最高的地方？”墨渊看着她，若有所思。
“对啊，”苏妙妙仰起脸，忽然狡黠一笑，“比如……屋顶？”
墨渊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模样，先是无奈，随即眼底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他站起身，对着苏妙妙伸出了手。
“走。”
“啊？真去啊？”苏妙妙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跳了起来，“你就不怕我把你这王府的瓦给揭了？”
“你若喜欢，明日我让人把瓦片都换成琉璃的，结实，揭不坏。”墨渊一本正经地回答。
苏妙妙被他这冷幽默逗得“咯咯”直笑，毫不犹豫地将手放进了他宽大的掌心里。
【好家伙，还真陪我疯。跟古代霸总谈恋爱就是这点好，上房揭瓦这种事，他都能给你搞出一种‘这片鱼塘被你承包了’的即视感。】
***
夜色如墨，月华如水。
秦王府的守卫，是整个京城最森严的。
但今夜，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顶尖高手们，却集体陷入了一种匪夷所思的震惊之中。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那位神佛难近的王爷，身形矫健如狸猫，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听风阁最高处的屋脊上。
紧接着，王爷弯下腰，像拎小鸡似的，轻松地将他们那位同样身手不凡的王妃，也一把提了上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暗处的阿影默默地对下属们比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退后三十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哇——”
当苏妙妙在屋顶站稳脚跟，立刻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叹。
这里的视野，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开阔。
脚下，是沉睡在夜色中的秦王府，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远处，是连绵的京城灯火，像散落在大地上的星河。
更远处，皇宫那金色的琉璃瓦顶，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
“感觉……整个京城都被我们踩在脚下了。”苏妙妙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清冽的空气。
“喜欢这里？”墨渊站在她身侧，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夜风。
“喜欢！”苏妙妙用力点头，然后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毫不在意地盘腿坐了下来，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啊，站着多累。”
墨渊看着她这毫无王妃包袱的模样，摇了摇头，依言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夜景。
“墨渊，”苏妙妙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在阴山，你找到我们之前，你……害怕吗？”
墨渊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侧过头，看着苏妙妙的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和狡黠的眼睛，此刻清澈如水，倒映着天上的星光，也倒映着他略显错愕的脸。
“害怕。”
他听见自己说。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掩饰。
这个字，让苏妙妙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想象过他会说“职责所在”，或者用沉默来回答。
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地，承认自己的恐惧。
“在接到阿影传信的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墨渊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但苏妙妙能听出那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我从未有过那种感觉，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忘了。”
“我策马赶去阴山的时候，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我不寒而栗。”
“妙妙，在山谷里看到那辆被烧毁的马车时，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苏妙妙全懂了。
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将脸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原来，这个无所不能的战神王爷，这个冷面冷心的活阎王，也会害怕。
他的害怕，不为自己，只为她和孩子。
“我也是。”苏妙妙的声音闷闷的，“当那个叫小七的女孩挡在我面前，被呼延灼一掌打飞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都要死在那里了。”
“我当时想的不是什么家国大义，也不是什么商业版图。我就是后悔，后悔没早点给你做身更好的盔甲，后悔没多生几个孩子让你不至于绝后……”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却湿了。
墨渊转过身，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
“不会了。”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我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嗯。”苏妙妙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权倾朝野的秦王和足智多谋的护国夫人。
他们只是一对在劫后余生中，相互依偎取暖、舔舐伤口的普通夫妻。
彼此的坦诚，让那层因身份和过往而产生的隔阂，彻底消融。
他们的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
良久，苏妙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红红的，脸上却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
“行了行了，煽情环节结束！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屋顶上来哭鼻子，传出去我‘护国夫人’的威名还要不要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又恢复了精神小妹的派头。
“说正事！柳贵妃和墨璟那边，你打算怎么办？真就等着三法司慢慢审？那帮官老爷，官腔打起来能拖到猴年马月。”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这帮反派，必须我亲手送他们上路，才解气。】
“放心。”墨渊也站起身，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呼延灼只是个引子。我真正要等的，是柳家和墨璟自己露出马脚。”
“让他们自己露马脚？怎么露？”
“明日，我会让胡三，将‘归心散’的解药，‘不小心’泄露出去。”墨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苏妙妙眼睛一亮：“你是说……用一个假的解药方子，引蛇出洞？”
“不，是真的。”墨渊摇了摇头，“胡三说，虽然那些傀儡兵神智已毁，但如果用大剂量安神的药材，辅以金针渡穴，或许能让他们恢复一部分本能，至少，能开口说出自己是谁，家住何方。”
“这……这太好了！”苏妙妙由衷地为那些人感到高兴。
“好，也不好。”墨渊的目光变得深邃，“这个药方里，有一味最关键的药引，极其罕见，只在宫中的御药房，和京城寥寥几家百年老字号的药铺里才有。而且，用量极大。”
苏妙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谁如果暗中大量收购这味药材，谁就跟‘赤蝎’脱不了干系！”她激动地一拍手，“高啊！这叫精准打击！”
“柳家在宫外有自己的产业，墨璟也有他自己的势力。只要他们想救那些可能知道内情的‘傀儡兵’，或者想弄清楚‘归心散’的秘密，就一定会动手。”墨渊的计划，简单而致命。
“那我们只要盯紧那几家药铺和御药房就行了！”苏妙妙兴奋地在屋顶上走了两步，“柳家这条线，交给我！我那个便宜嫡姐苏清影不是进了安王府吗？她跟柳家的关系可不一般，从她身上，肯定能撕开一个口子！”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她转身想跟墨渊分享更多的计划，脚下却猛地一滑！
“啊！”
一块被夜露打湿的瓦片，在她脚下松动了！
苏妙妙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脚下就是数丈高的地面！
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我操！装逼遭雷劈，上房要摔死？！】
“妙妙！”
墨渊的惊呼声，和他的行动一样快。
在苏妙妙身体失衡的瞬间，他如同一只离弦的箭，猛地扑了过去。
他没有去拉她的手，而是直接用长臂，铁钳一般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死死地扣向自己的怀里！
由于冲力太大，两人一起向后踉跄了几步，墨渊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另一侧的屋脊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哗啦——”
那片松动的瓦片，伴随着一些碎石，从屋檐滑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清脆而刺耳的响声。
苏妙妙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墨渊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那因为惊骇和急促而擂鼓般的心跳。
她的心跳，也同样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别怕……没事了……”
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抱着她的手臂，勒得她甚至有些发疼。
苏妙妙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满是还未褪去的惊惧，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
月光下，他的脸庞英俊得惊心动魄。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时速，将两人之间所有的情绪都推向了顶点。
墨渊缓缓地低下头。
苏妙妙鬼使神差地踮起了脚尖。
一个带着凉意的、却又滚烫无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个吻，不像以往任何一次。
它不带丝毫情欲，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珍视。
他吻得有些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是安然无恙的。
苏妙妙闭上眼睛，笨拙地回应着他。
她伸出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所有的不安、依赖和爱恋，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晚风拂过屋顶，吹起两人的衣袂和发丝，将他们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漫长的吻才终于结束。
两人额头相抵，气息交融，谁也没有说话。
千言万语，都已在方才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和这个缠绵悱恻的吻里，说得明明白白。
苏妙妙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渐渐平复的心跳，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傻笑。
【以前总觉得，最浪漫的事，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现在才发现，最浪漫的事，是差一点就不能一起变老，但最后还是能一起变老。】
她蹭了蹭他的下巴，懒洋洋地开口：“墨渊，我腿软了，抱我下去。”
“好。”
墨渊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又印下珍而重之的一吻。
然后，他将她打横抱起，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足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两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内那片温暖的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