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戏，可比他预想的要精彩多了。
当晨曦山谷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时，林声声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终于松懈了那么一丝。
“声声！”
“渊大人！朔大人！”
几个在谷口玩耍的耳廓狐幼崽最先发现了他们，迈着小短腿尖叫着冲了过来。
紧接着，整个山谷都活了过来，结束了一天劳作的兽人们纷纷从山洞里、盐场边探出头，在看到他们平安归来时，脸上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质朴的喜悦。
这份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算计的欢迎，像一股温暖的泉水，冲刷着林声声疲惫不堪的神经。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那些兽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渊攥着她的手，终于松开了一些。他看着那些围上来的、叽叽喳喳的族人，眼中的暴戾褪去，只剩下守护领地的沉稳。
这里，是他们的家。
……
当晚，所有人都筋疲力尽。
一顿简单的烤肉和热汤下肚，紧绷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
渊像一头护食的巨兽，固执地守在林声声的山洞口，用沉默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朔则不知所踪，大概又隐匿在了哪个无人察觉的阴影里。
林声声洗去了满身的尘土与血腥味，换上干净的亚麻布裙，独自一人走到了盐湖边。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照得如同一块巨大的、正在呼吸的宝石。
晚风微凉，吹散了白日的燥热，也吹乱了她纷杂的思绪。
那个与虺定下的“交易”，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头。
她知道，那是当时唯一的、能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办法。
可她也知道，那是一个饮鸩止渴的开始。每一次的“治疗”，都将是一场无法预料的、在刀尖上的舞蹈。
“在想那条臭蛇？”一个慵懒而华丽的、带着一丝嘲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声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翎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他换下了一路风尘的华服，穿上了一件更为轻便的月白色丝袍，长及脚踝的墨绿色长发被一根玉簪松松垮垮地挽着。
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脸侧，衬得他那张本就雌雄莫辨的脸，在月色下更添了几分妖异的美。
他没有打扇子，只是手里把玩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闪烁着荧光的植物。
“你倒是胆子大。”翎踱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看着湖面，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敢跟玄蛇族的圣子做交易，你知道那家伙在黑市上值多少钱吗？他的研究，可是连王庭和议会都眼红的东西。”
林声声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淡淡地问：“你早就知道他会来找我？”
“猜到了。”翎轻笑一声，毫不避讳:
“能净化凋零之咒，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有心人。玄蛇族那群疯子，对这种力量的痴迷，超乎你的想象。
我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虺本人，更没想到，你居然能从他嘴里，活着啃下一块肉来。”
他说着，侧过头，那双丹凤眼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细细地打量着林声声的侧脸。
“虽然蠢了点，但……也算有点意思。”
林声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猛地怔住了。
因为她看到，翎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与精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认真。
“林声声。”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叫着她的全名。
“嗯？”
“我之前说过，你的能力，是这世间最顶级的‘商品’。”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我曾想过，将你包装成神迹，为你造势，让你成为风羽同盟最耀眼的明珠，以此换取无尽的财富与权力。”
林声声的心微微一沉。这话她信，这完全是翎会做出来的事。
“但是……”翎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在万蛇窟，我改变主意了。”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着你，敢用那么弱小的身体，去对抗那头失控的白虎，去威胁那条疯了的毒蛇，我忽然觉得，把你当成商品，是对你的侮辱。”
林声声愣住了。
“你这样的美丽，不应该被放在货架上，标上价格。”翎向后退了一步，在林声声面前，留下了一片开阔的空地。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盛着傲慢与算计的丹凤眼，此刻，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它只应该被供奉，被赞美，被……求爱。”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而华美的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绽放！
没有幻术，没有光影，这一次，是真实的。
只见翎的身后，一扇由上万枚翎羽组成的、流光溢彩的巨大尾羽，如同星河倒卷，缓缓展开！
那不是之前在战斗中那种充满压迫感和攻击性的姿态，而是一种舒缓的、优雅的、带着无尽炫耀与讨好意味的盛放。
月光洒在那些翎羽上，每一片都像是最顶级的琉璃，闪烁着变幻莫测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深邃的蓝，神秘的紫，璀璨的金，清冷的银……世间所有的色彩，仿佛都在这一刻，汇聚于此，只为博她一笑。
林声声彻底呆住了，呼吸都为之停滞。她仰着头，看着这遮天蔽日的华美，大脑一片空白。
这就是……孔雀的开屏舞。
不是为了威慑，不是为了炫技。而是最原始的，只为求偶而跳的舞蹈。
翎开始舞动，他的动作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很轻缓。
他只是踩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缓缓地转身，每一次摆动，那巨大的尾羽便如同一片被风吹皱的星湖，荡漾开层层叠叠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清雅而奇异的香气，像是雨后的青草，又像是初绽的昙花，令人心神宁静，却又忍不住沉醉其中。
然后，林声声看到了，在那上万片流光溢彩的翎羽中，每一片，都像是一面小小的、精致的镜子。
而每一面镜子里，倒映出的，都是她小小的、仰着头、一脸错愕的身影。
成千上万个她，被这世间最华丽的珍宝所包围，所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