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华子心底那点因被冒犯而产生的不快，还是悄然消散了。并非她认为那个可能的“俄联邦手套”有多么招惹不起，而是出于一份更私人的考量——她与赖宣，这位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血脉至亲，关系才刚刚破冰，初见一丝暖意。她不愿为了一个微不足道、如同脚边尘埃般的“天堂公司”，去挑战赖宣那显而易见的反对态度，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缓和。
在荒坂这般横跨星海的巨头眼中，所谓的天堂公司，无论其背后站着谁，本质上与脚边匆忙爬过的蚂蚁并无区别。看到了，若正好有闲暇，伸脚碾死也就碾死了，甚至不会低头多看一眼。但若此刻正抬头凝视着星空中的对手，谋划着星系级的棋局，那么，脚下那只蚂蚁即便挥舞着触角，鼓动着全身力气做出防御姿态，也根本不足以让巨人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它的存在，无关痛痒。
更何况，在荒坂真正的战略棋盘上，值得被郑重其事视为对手的，从来都只有那个老冤家——军用科技。至于虎爪帮与六街帮在夜之城巷弄里的那点龃龉？
那甚至连“恶犬互咬”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巨人随手丢在墙角、任其自生自灭的两窝蟑螂，偶尔用来恶心一下对手，或者测试一下新药的毒性。它们的存亡，何时需要巨人费心去考量了？
天堂公司？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在另一边的周游，并不知道自己的天堂公司已经被荒坂的兄妹俩脑补成了“俄联邦的手套”。当然，即便他知道了，大概也只会嗤笑一声，觉得这些大公司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杂。
此刻的他，正悠闲地靠在丽兹酒吧那间属于他的专属包厢沙发上，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播放着“斯坦”那标志性的、充满癫狂气息的《死人乐透》节目。
“早上好，夜之城！昨天的死人乐透是满打满算的137个！”
“哈！今天的死亡人数再创新低！看来再过个几天，我们的夜之城又能回复到‘正常’水平了，这真是可喜可贺！”
“话说自从天堂公司进入夜之城以来，这死亡人数可是屡创新高啊！”
“那些擦地的Ncpd，怕是连扫把都打断了好几根，也赶不上这家公司的杀人速度！”
“我是永远爱着死亡的斯坦！恭喜夜之城又他妈挺过了一天！”
“我觉得斯坦说的很对，”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电子质感的声音响起。许久未见的奈特智，以她那完美的“猫耳少女”形象，翘着腿坐在周游对面的沙发上，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自从你们天堂公司来了之后，夜之城可真是‘热闹’非凡，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哪怕是当年最巅峰时期的漩涡帮，恐怕都没你们这么能杀。”
“这也能怪我？”周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视线甚至没从屏幕上移开，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谁让夜之城的人渣就像蟑螂一样多呢？随便走走，都能碰到十几个不开眼想来送死的。不顺手清理一下，我手痒痒。”
“我觉得，如果真按你的道德水准来审判，”奈特智无奈地扶着额头，似乎有些头疼，“夜之城恐怕就不会有活人了。拜托你清醒一点，这里是混乱的夜之城，不是人均道德标兵的天堂！很多人只是为了讨生活，才不得不把底线放低那么一点点。还是说……”她顿了顿，电子眼微微眯起，“你其实是想提前执行你那套‘大洪水’计划，把旧世界的一切污秽都彻底冲刷干净？”
“我知道这里是夜之城，”周游终于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无辜的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冷冽的平静，“所以我已经放宽了要求，只清理那些无可救药的垃圾。如果真的完全按照我的道德标准……”他轻笑一声，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危险的味道，“我早就该发疯了。有道德洁癖的家伙在这个世界是活不下去的，因为放眼望去，他妈到处都是混蛋。”
周游端起桌上的酒抿了一口，语气重新变得慵懒：“我只是在能力范围内，让这片地方，稍微顺眼那么一点点而已。”
奈特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目光微垂，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周游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最近你干什么去了，我的新作物农场都建好了也没见你过来，不是说好的要一批种子呢？你就什么都不做光等着啊。”
“我在测试你所谓的‘天堂宝石’和新捣鼓出来的‘灵魂硬币’。”奈特智抬起眼，语气平和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这两个东西，物质构成和这个世界的规则格格不入。作为家族里最聪明的人，理所当然的，我要去参与研究。”
“结果呢？研究出来什么没有？”周游也想知道以奈特智的家族势力能研究出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奈特智脸上的神采黯淡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软软地趴在了冰凉的桌面上，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家里的人评价是：完完全全的魔法造物。”
“那你这科研实力有待提高，”周游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所有的造物只要存在，就必然是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的东西，这可是来自路西法的原话。”
“路西法？”奈特智猛地抬起头，猫耳敏感地竖立起来，微微转向周游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惊讶与好奇的神情。“圣经里的那位地狱之主？”
“没错就是他本尊。”
“哦……”奈特智轻轻应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她慢慢坐直身体，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捏着自己的一缕银发，眼神飘向不远处喧闹的人群，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随即，她转回头，眼中带着一种恍然的光彩，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难怪你们能复活强尼银手，是路西法把强尼的灵魂从地狱拉出来了？”
“错了。”周游竖起一根手指，在她面前轻轻摇摆，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可是原原本本的这个世界的技术，只不过现在只有少数人能做到而已。”
奈特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那抹恍然的光彩仿佛定住了。随即，一个更加明媚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她用力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她轻声说道，语气变得格外柔和。她重新端起那杯早已不再冒泡的纯果汁饮料，小口地啜饮起来，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帘，只剩下一种近乎恬静的专注。
就在周游觉得与奈特智之间这片刻的安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时，房门被粗暴地敲响了。
那声音短促而有力，透着一股不耐烦。
周游刚应允，那扇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门便被猛地推开。V板着脸，大步走了进来，她的目光在周游和奈特智身上快速扫过，然后一言不发，几乎是刻意地，直挺挺地坐在了两人之间的沙发上，恰好隔断了周游投向奈特智的视线。
沙发因为她带着些许重量的坐下而微微下陷。
“V？”周游确实感到意外，身体下意识地朝她那边偏了偏，“你不是想去装几个新义体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装好了？”
“没。”V的回答硬邦邦的，像块石头。她的视线先是落在正低头小口喝着饮料、仿佛置身事外的奈特智身上，那眼神飞快地掠过，然后才转回头看向周游，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些义体都太丑了，性能也没高到非它不可的地步。”
她说这话时，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周游更加困惑了，他完全没注意到V那细微的情绪和刻意隔开他与奈特智的举动，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我觉得挺帅的啊。” 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甚至试图举例说服她，“尤其是荒坂最新那款‘幽影’系列，流线型设计，暗纹处理，性能提升也明显……”
他无法理解V的想法。在他眼里，低端的廉价义体确实粗糙丑陋，但那些高端定制货，每一个都是科技与美学的结合，是大师们的精心之作。即使自认没什么艺术细胞，他也觉得那些义体看起来冷峻又强大，充满了力量感。
V听着他的描述，嘴唇抿得更紧了些，却没有反驳，只是将目光投向空处，仿佛在生着什么闷气。房间里的气氛，因为V的闯入和她这没由来的挑剔，变得有些微妙地凝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