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滋滋滋——!”
触手被紫炎灼烧,立刻发出剧烈的爆响,迅速焦黑、碳化,断裂处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浓烈十倍的恶臭。然而,粪妖的力量似乎源源不绝,更多的触手从黑影主体中分裂出来,前仆后继,仿佛无穷无尽。
“有点本事,猎妖人。不过,你以为仅凭这点火焰,就能净化这世间积攒了千百年的污秽吗?”黑影狂笑着,整个宅院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苏醒。
轰隆隆!
无数的粪便、污物如同喷泉般从地下汹涌而出,迅速升高、凝固,眨眼间便形成了一圈高大厚实、不断滴落着黏稠液体的粪墙,将吴生牢牢困在中央。粪墙合拢,顶部也开始弥合,如同一个巨大的、污秽的牢笼,光线被彻底隔绝,恶臭几乎令人窒息,那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墙内壁若隐若现,发出无声却直抵灵魂的哀嚎。
吴生身处绝境,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刀。他深知这粪妖乃是集世间遗弃之怨与污秽之气所生,寻常手段难以彻底消灭。他屏住呼吸,将周身灵力催谷到极致,脑海中浮现出猎妖术中极高深的身法与斩击合一的绝技——“幻影破邪”的心法。
刹那间,吴生的身影变得模糊,周身爆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幻影破邪,开!”
一声低吼,数道、数十道、乃至上百道散发着纯净金色光芒的残影,以他本体为中心,骤然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出!每一道金色残影都凝若实质,手持着光焰构成的猎妖剑,在这污秽、黑暗的牢笼中极速穿梭,轨迹玄奥,如同夜空中骤然炸开的金色烟花。
金色身影过处,凌厉的剑气纵横切割,如同热刀切入牛油,将那坚固的、附着无数怨念的粪墙斩得支离破碎!大块大块的秽物和石块轰然崩塌、四处飞溅,禁锢的牢笼从内部被彻底摧毁!
粪妖显然没料到吴生还有如此强横的破邪绝技,构成的牢笼被瞬间破开,它发出一阵夹杂着愤怒和惊惧的嘶鸣,巨大的黑影开始剧烈波动,向地下渗透,试图逃离。
“想走?晚了!”
吴生岂容它逃脱。所有金色幻影瞬间回归本体,他双手紧握猎妖剑,将体内残存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剑身上的紫炎暴涨,符文亮得刺眼,仿佛握住了一轮紫色的太阳,将整个废墟庭院映照得一片紫堂煌!
“苍穹裂秽!斩!”
他暴喝出声,声震四野,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向前猛然挥出!
一道无比凝聚、无比耀眼的紫色光柱,如同九天神罚,从剑尖喷薄而出!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微微扭曲,发出低沉的嗡鸣,一切污秽、邪气、怨念都在接触到这至阳至刚的破邪紫光的瞬间,如冰雪遇烈阳般消融、瓦解!
光柱精准地命中了正在下潜的粪妖核心。
“不——!!!”
粪妖发出了它存在以来最凄厉、最绝望的惨叫,那声音中似乎包含了无数婴儿的啼哭、无数怨魂的哀嚎。庞大的黑影在纯净而浩大的破邪之力冲击下,迅速消融、瓦解,那环绕周身的黑雾和人脸惨嚎也一同消散,化为缕缕青烟。弥漫在宅院上空,令人作呕的浓烈恶臭,开始随着夜风缓缓散去,虽然依旧难闻,但那股邪异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已然消失无踪。
吴生以剑拄地,微微喘息,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连续施展“幻影破邪”和“苍穹裂秽斩”两大强横术法,对他消耗极大。然而,就在粪妖身形彻底消散的原地,一点微弱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心中一凛,握紧剑柄,谨慎地走上前去。
只见在那狼藉、尚且冒着丝丝白烟的地面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那赫然是一个婴儿,身体近乎透明,沾满了虚幻的黏浊秽物,看起来奄奄一息。但奇怪的是,这婴儿并未哭泣,反而睁着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得不似婴孩,里面没有懵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经历了无尽岁月般的沧桑,以及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锥心的怨恨。
吴生愣住了,满腔的杀意与胜利后的凛然化为惊愕与不解。“这……这是……”
婴儿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睛缓缓眨动了一下,竟用一种与他外形截然不符的、带着无尽疲惫与痛苦的稚嫩声音,断断续续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泪:
“我……本就是……百年前……被遗弃在……镇外粪坑中的……婴儿……”
吴生屏住呼吸,静静聆听。
“在黑暗……冰冷……和令人窒息的污秽里……我挣扎着……断了气……”
婴儿的声音虚无缥缈,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我看着……一个又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被丢下来……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怨恨……还有这世间……最肮脏的秽气……年复一年……汇聚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粪便……有了意识……那就是我……”
婴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流不出眼泪,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恨……我恨这个抛弃我们的世界……恨那些……生下我们又不要我们的……爹娘……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失去骨肉的……痛苦……我要用这污秽……覆盖一切……”
听着这来自“粪妖”本源的、跨越百年的血泪控诉,吴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他缓缓蹲下身,看着这个由无数被遗弃婴儿的怨念与世间至污之气凝聚成的、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的存在,眼中的凌厉最终被浓得化不开的怜悯所取代。
他收剑归鞘,伸出双手,极其轻柔地,仿佛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珍宝,将那个沾满虚幻污秽、冰冷弱小的婴儿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玄色衣袍将他裹住。衣袍的布料,似乎也因此沾染上了一丝沉重。
“孩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界,是那些狠心人的错。”
婴儿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双充满怨恨和沧桑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吴生坚毅却带着悲悯的面容。
吴生继续说道,像是在对婴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我明白你的痛苦,你的愤怒。那黑暗,那冰冷,那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绝望……足以让任何纯洁的灵魂扭曲。但,以恶制恶,用仇恨去报复仇恨,只会制造出更多像你一样的悲剧……让这痛苦的锁链,在这世间循环不止,永无尽头。”
婴儿沉默了。他眼中的怨恨,如同被微风吹拂的烛火,明灭不定。吴生话语中的理解与悲悯,像一滴温水,滴落在他冰冷凝固的怨念核心上。那坚硬的、由百年仇恨筑成的外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怨恨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迷茫,以及一丝……仿佛在无尽黑暗中漂泊太久,终于看到一丝微光般的、不知所措的无助。他小小的、虚幻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吴生温暖的怀里缩了缩。
吴生抱紧了怀中这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承载了百年悲苦的婴儿,转身,一步步踏出了这座承载了无数痛苦与罪恶的废弃宅院。
夜空依旧墨黑,但东方已经隐约透出一丝微光,努力地浸润着蓝色的天幕。他低头看了看怀中渐渐闭上眼睛,仿佛终于得以安睡的婴儿,又抬头望向那正在努力挣脱地平线的曙光。
他深知,这世间的邪恶,并非仅仅源于那些狰狞的、可见的妖邪魔物。更多的时候,是源自人心的冷漠、残忍、自私与遗弃。正是这些无形的恶,滋养了有形的妖魔。而他,作为一名猎妖人,手中的剑,不仅要斩除那些具象化的妖魔,更要斩断那滋生邪恶的根源——哪怕那根源,深植于复杂难测的人心。
守护这世间的温暖与善良,或许比斩杀强大的妖魔,更为艰难,也更为重要。
前路漫漫,黑夜未尽。但怀中的一丝解脱的魂灵,和天边那一缕不断壮大的曙光,让他的脚步,愈发坚定。他玄色的身影,融入将明未明的夜色里,走向下一个需要他的地方。而那关于遗弃、仇恨与救赎的追问,却如同晨钟暮鼓,久久回荡在渐渐亮起的天际,余音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