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地狱,这里只有永恒燃烧的业火,将扭曲的天空映照成一片永不褪色的、病态的暗红。
八口巨大无朋的黑铁锅釜,如同八颗沉寂的、冰冷的心脏,散落在无边无际的燃烧平原上,里面翻滚的暗金色涤魂液,发出咕嘟咕嘟的、永恒不变的吞噬之声。
地藏皇端坐于虚空,祂的目光穿透了表象,落在了其中一口看似与其他无异的巨釜上。那里,一个被称为“张婶”的魂灵,正在承受第一千七百四十三次“死亡”。
这不是简单的重复。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完整的轮回,一次从生到死、量身定制的因果体验。
“不——!放过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了!” 张婶的魂体在涤魂液中尖啸,她的形态在极度的痛苦中不断扭曲、溃散又重组。她生前的记忆——那些倚老卖老、碰瓷讹诈得手后窃喜的瞬间——早已被磨蚀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本能般的、对痛苦的恐惧和求饶。
地藏皇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那深邃的眼中,映照出的不是张婶此刻的惨状,而是她魂核最深处,那依旧顽固残留的一丝“不忿”。
“凭什么他们那么较真?”
“我年纪大了,他们让着点我不是应该的吗?”
“不过是要点钱,他们损失又不大……”
这些扭曲的、未曾真正化解的念头,如同最细微的毒刺,深植于她的灵魂本质。只要它们还存在一次,涤魂液为她编织的“业境”就不会终结。
“痴儿。” 宏大的梵音直接响彻她的灵魂,“苦,尚未吃尽。孽,尚未洞明。”
下一刻,业境的齿轮再次无情啮合。
张婶的意识被猛地拽离沸腾的油锅,投入一片温暖的阳光中。
她变成了一个叫林薇的年轻女孩。今天是她第一天去新公司报到,穿着一身用仅剩存款购置的、略显紧绷的职业装,手心因紧张而满是汗水。她挤在早高峰的地铁里,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不安。
出地铁口时,她下意识地扶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一把。
“谢谢你啊,姑娘。”老太太抬起头,露出一张慈祥的笑脸。
林薇也回以微笑,心情明媚了些许。
然而,就在她走过路口,准备踏入公司大楼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哎呦!撞死我了!”
林薇愕然回头,只见刚才那位慈祥的老太太,此刻正倒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抱着腿,面容扭曲,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而她身边,不知何时围上了几个“义愤填膺”的路人。
“就是她!我刚才看见了,她急匆匆地走过去,把老太太带倒了!”
“穿得人模人样的,撞了人还想跑?”
“老太太,您怎么样?别怕,我们给你作证!”
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我没有!我根本没碰到她!”
“就是你!”老太太指着她,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讹你不成?我的腿……我的腿肯定断了!你不准走!”
周围的指责声如同冰雹般砸来。有人拍照,有人录像,“女白领撞倒老人企图逃逸”的标题仿佛已经生成。公司的玻璃门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部门主管打来的电话在口袋里震动,如同催命符。
混乱中,一个“热心”的大叔站出来调解:“姑娘,我看你也不像故意的。这样,你赔老太太五千块医药费,这事就算了了。不然闹到警察局,再闹到你公司,你工作还要不要了?”
五千块!那是林薇下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
她浑身冰冷,百口莫辩。看着地上哭嚎的老太太,看着周围“正义”的群众,看着那扇仿佛隔绝了她所有希望的公司大门……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将她淹没。
在无数道德绑架的目光下,她颤抖着,通过手机转账,付出了那笔足以让她陷入绝境的五千块。就在转账成功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那躺在地上的老太太,嘴角极快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勾了一下。
业境破碎。
张婶的魂体重新砸回涤魂液,剧烈的痛苦再次包裹了她。但这一次,那痛苦中掺杂了新的东西——那是林薇的绝望、屈辱和走投无路的冰冷。她亲自体验了,她那“不过是要点钱”的行为,是如何轻易地碾碎一个年轻人对未来的所有期盼,是如何将“善意”变成刺向他人最恶毒的刀。
“不……不是这样的……”她呜咽着,魂体蜷缩。但业火无情地灼烧着她魂核深处那丝“不忿”,提醒她,这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