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山山脉那片寂静而丰饶的冰雪世界返回壹号院。
从一个与世隔绝、资源丰富的宝藏洞窟,缓缓驶回一个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脆弱避风港。
当越野车碾过城市边缘越发厚重、掺杂着不明废弃物和冰坨的积雪,最终驶入壹号院地下车库。
那股熟悉的、由人类聚集而产生的微弱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却似乎比离开时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滞与压抑。
空气中有种说不清的紧张感,如同绷紧的弓弦。
回到公寓,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死,将外界的严寒与那份隐约的不安暂时隔绝。
宁晚星先与云薇进行了一次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碰面。
“西山情况比预想的复杂,但确定的资源点很有价值,尤其是几种耐寒药用植物。”
她分享了沙棘、甘草、地榆等关键发现,并在地图上标注了大致区域。
但隐去了关于陈锋三人小队和那场遭遇的具体细节,以及最终收获的真实规模。
云薇专注地听着,用红笔在地图上精确标记了几个点,没有多问,只是在她说完后,抬起眼,语气平淡却带着明确的警示。
“最近院里人活跃了些,注意门户,非必要减少外出。”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两人心照不宣。
随后的几周,宁晚星进入了规律的沉淀期。
她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对西山收获的深度加工、知识整合与内部强化上。
她在空间内专门划出一片区域,精确模拟出干燥、通风、避光的环境。
将采集回的甘草、地榆、艾草、麻黄等,借助空间的时间控制能力,进行最优化处理。
仔细清洁、根据药性切成标准厚薄的片或段,然后进行模拟自然阴干,确保药效成分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
她对照着从张教授那里换来的珍贵笔记和下载的海量数据库,像一位严谨的药剂师,反复试验各种草药的研磨细度、配伍比例、禁忌事项。
开始尝试配制一些基础的、但极其实用的药剂。
高效止血粉、用于预防和治疗严重风寒感冒的药剂、以及驱虫消毒的艾条。
大米对某些草药散发出的独特气味表现出浓厚的好奇,常常蹲坐在一旁“监督”她的工作,偶尔被强烈的气味刺激得打个喷嚏。
那些珍贵的沙棘果和野蔷薇果也得到了进一步的精加工。
沙棘果被低温冷榨成果汁,与少量蜂蜜混合,制成便携的高浓度维生素c补充液。
蔷薇果则大多简单干燥后密封保存,作为日常泡水饮用的天然维生素来源。
更重要的是知识的吸收。
她反复研读那几本沉甸甸的、凝聚着张教授心血的笔记,深入学习那种在极端资源匮乏条件下,利用有限甚至替代品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
她开始用一本新的、加密的笔记本,系统地记录自己的实践心得、观察猜想和改良方案。
这段时间,壹号院表面的平静下,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累积,预示着更深层次的危机。
楼道里偶尔还能看到的、以物易物的短暂交易,交换的东西越来越基础。
人们眼神中的戒备和算计也越来越浓,以往偶尔还能见到的、带着善意的分享几乎绝迹。
云薇带来的消息越来越简短:“二号楼的刘老爷子没了,夜里冻死的,发现时已经硬了。”
“五号楼的十五楼以下好几户被撬了门,损失不明,没人承认,也没人追究。”
气温监测显示仍在缓慢下降,持续的超低温正在无声地侵蚀着建筑物的结构安全和居民的生理极限。
公共区域的照明似乎比以往更暗,闪烁的频率也增加了。
走廊里遇到熟悉的邻居时,那份点头致意的微笑变得僵硬而短暂,更多的是匆匆擦肩而过,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增加风险。
人们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衣物里,低着头,步伐加快。
末世前偶尔能听到的孩子的玩闹声彻底消失了,更多从门窗后传来的、加固防御工事的敲打声,在死寂的楼道里回荡,格外刺耳。
大米似乎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大米在公寓内自发巡逻的频率显着增加了,耳朵时刻保持警觉的转动,对门外任何不寻常的声响都反应迅速。
永夜中的新年前夜,没有倒数钟声,没有烟花,甚至没有一丝节日应有的、哪怕是虚假的欢庆气息。
壹号院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公共通讯频道里,以往偶尔还会响起的、交换零星物资信息或求助的声音,几乎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极偶尔的、信号微弱且充满绝望的求助呼叫,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回应,便迅速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3101内却维持着一方截然不同的天地。
高效的无烟固态燃料炉散发着稳定的热量,将室内温度维持在一个足以让人脱下厚重外衣的舒适水平。
几盏低功耗的暖光LEd灯,驱散了角落的黑暗,营造出一种脆弱却真实的明亮与温暖。
餐桌上,简单的白色陶瓷碗盘里盛着食物,蒸汽氤氲,散发出食物朴素却直抵人心的温暖香气,与窗外的酷寒和死寂形成了近乎奢侈的对比。
这是一顿临时准备的便饭,宁晚星用储存的土豆和胡萝卜,加上一点干香菇和浓缩高汤块,炖了一锅浓稠暖胃的蔬菜汤。
用混合杂粮粉和少许盐,在便携电饼铛上烤了几块外皮微脆、内里软韧的饼子。
还开了一小罐午餐肉罐头,仔细地切成薄片,整齐地码放在碟子里。
食物算不上丰盛,但现在每一缕热气、每一丝香味,都显得格外的珍贵和抚慰人心。
云薇坐在餐桌对面,坐姿依旧保持着特有的挺拔,但细看之下,她眉宇间凝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重的疲惫和凝重。
两人沉默地吃了几口食物,温暖汤汁下肚,似乎稍稍驱散了空气中那无形的、越绷越紧的弦所带来的压抑感。
最终还是云薇先开口,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确保只有桌对面的宁晚星能清晰听到。
“最近夜里,‘老鼠’的活动频率高了至少三倍,他们快见底了。”
她们心照不宣地用“老鼠”代指那些在黑暗中撬门破窗、搜寻残存物资的掠夺者。
“不是快见底了,”宁晚星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语气冰冷而精准,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验证的实验结论。
“是很多人,已经彻底到底了。最初的囤货,早就耗光了。
现在的恐慌和混乱,不是因为‘快要饿死’的恐惧,而是‘正在被饿死、冻死’的现实。”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恐慌源于真实的生理痛苦和濒死体验,这比预想的威胁更具破坏力。”
“秩序不是正在失效,”云薇接口,眼神如同淬火的钢刀,扫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洞察外面走廊里涌动的暗流。
“是从来就没有真正建立过。之前那点脆弱的、邻里间的默契和表面规则,是建立在‘军队还在维持’、‘情况很快会好转’的幻想之上的。现在……”
军队的悄然撤离,尽管做得极其隐秘和低调,但对于云薇这样的人来说,痕迹依然清晰可辨。
巡逻次数的锐减直至消失、某些特定窗口再也见不到熟悉的观察镜反光、地下车库某些区域积尘的变化。
以及最重要的那种由重型军用车辆引擎低频轰鸣所构成的、无形的威慑背景音彻底消失了。
普通的居民或许只是模糊地感觉到“更没人管了”、“好像更乱了”。
但宁晚星和云薇清楚,维持这摇摇欲坠的秩序表面的最后一道枷锁,已经实质性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