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踩进雪地时，风正从巷口斜刮过来。他没停，也没回头，右手始终贴着靴筒边缘。那把匕首还在，刀鞘被雪水浸湿，握上去有点滑。
他走出三条街，拐进一处窄门。门后是条死胡同，尽头有扇铁皮门，锈迹斑斑。他抬手敲了三下，节奏不快不慢。
门开了条缝，陈伯的脸露出来。看见是他，眉头松了一下。
“小姐在里头。”陈伯侧身让他进去，“她说你一定会来。”
屋里没有灯，只有一盏煤油灯摆在桌上，火苗晃得厉害。萧晚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腕上的银铃垂着，一声没响。她抬头看见萧砚，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谢云启放你走的？”萧砚问。
陈伯点头：“车开走之后，她就被推下车。我正好在附近接应。”
萧砚走到妹妹面前蹲下，检查她手腕上的红痕。绳子勒得很深，皮都破了。他脱下外衣盖在她肩上。
“哥，简凝……”萧晚抓住他袖子，“你是不是要去找她？”
“先带你回家。”
“我不回去！”她突然提高声音，“你现在去救她，还能赶在天亮前。要是等天亮了，城西那些地方……都会被清理。”
萧砚盯着她的眼睛。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裴渊的人明天要接管西区，所有废弃建筑都会被搜查。如果简凝被关在那里，一旦暴露身份，谁都保不住她。
他站起身，看向陈伯：“你知道哪家医院最可能？”
“七家我都查过。”陈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三家已经封死，两家属军管，剩下两家没人看守。其中一家——仁济旧院，三年前烧过一场大火，但地下室还通着。”
萧砚接过纸看了一眼。上面画了路线，标了红点。
“为什么是这家？”
“因为今天下午，有人往那边运过汽油桶。”陈伯说，“不是小量，是整整六桶。”
萧砚把纸折好塞进内袋。他转身准备走，萧晚猛地站起来，银铃撞到桌角，发出一声脆响。
“你不能一个人去。”她说，“谢云启不会只留一个陷阱。”
“所以我才让你留在这里。”
“我不是累赘！”她喊出来，声音发抖，“上次我没能帮你，这次我不想再看着你一个人冲进去！”
萧砚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着这个从小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姑娘。她的脸冻得发青，可眼神亮得吓人。
他走回来，从腰间解下手枪，塞进她手里。
“别乱动。”他说，“要是有人进来，就开枪。”
萧晚点头，手指紧紧扣住枪柄。
萧砚转身出门，铁门在他背后合上。
雪更大了。他沿着墙根走，避开主路。十分钟后，他到了仁济旧院门口。铁门歪斜，锁链断了一半。地上有脚印，一深一浅，像是有人拖着腿走过。
他推开门，院子里堆满焦木，黑灰被风吹得四处飘。正前方是主楼，窗户全碎了，二楼某间房里透出微弱的光。
他绕到侧墙，找到地下室入口。木板被人撬开过，下面黑洞洞的。他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
台阶往下延伸，空气里有股霉味混着铁锈。他一步步走下去，脚步很轻。走到一半，听见底下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熄灭打火机，靠墙摸黑前进。
地下室很大，四周堆着破床和柜子。中央绑着一个人，墨绿旗袍已经被撕开一道口子，头发散乱。是简凝。
她低着头，像是昏过去了。
萧砚靠近几步，忽然停住。地上有道影子——不是她的。
他立刻后退，肩膀撞上柱子。头顶瓦片一震，灰尘落下。
“我知道你来了。”谢云启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我就知道你会选这家。”
阴影里走出一个人，穿着绛紫长衫，手里攥着戒指。他右腿微跛，但走得稳。
“她醒过一次。”谢云启说，“问我为什么抓她。我说，因为你太聪明了，总想把所有人都算进去。可你忘了，萧砚不是你能控制的人。”
萧砚没说话。
“你看看她。”谢云启走近简凝，抬手拨开她额前的发，“她涂了口脂，还想着逃出去见你。真是可笑。都这时候了，还在演深情。”
萧砚往前一步：“放她走。”
“不行。”谢云启摇头，“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当着她的面，亲手杀了我。”
“你说什么？”
“杀了我。”他重复，“用你的刀。只要你做到，我就让她活。”
萧砚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你不信也得信。”谢云启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她脚镣的钥匙。你杀我，我倒下前会松手。你抢不到，她就永远困在这里。而且——”他顿了顿，“这栋楼下了引信，十分钟内没人拆，就会炸。”
简凝这时抬起头，声音沙哑：“别听他的……他是疯子。”
谢云启笑了：“对，我是疯子。可疯子才能活得久。”
萧砚盯着他。他知道这不是假话。谢云启做事从来不怕极端。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我想证明你有没有胆量打破规则。”谢云启说，“你一直装君子，可这个世界不吃这套。你要救她，就得脏手。你要活命，就得杀人。来吧，让我看看重生者的结局是不是也一样软弱。”
萧砚慢慢抽出匕首。
刀刃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谢云启站在原地，没动。他甚至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死亡。
萧砚向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
距离缩短到三步时，简凝突然大喊：“别信他！他在骗你！”
萧砚停下。
谢云启的笑容僵了一瞬。
“你记得吗？”简凝喘着气，“那天在车站，我掉的是怀表，不是钥匙！他根本没拿到！”
萧砚眼神一凛。
谢云启脸色变了。
下一秒，他猛地抬手，枪口对准简凝。
萧砚扑过去。
枪响了。
子弹擦过他手臂，打在墙上。他借势撞向谢云启，两人一起摔在地上。匕首脱手，滑到远处。
谢云启挣扎着摸枪，萧砚一拳砸在他脸上。骨头发出闷响。他又打了一拳，第三次时，对方嘴角流血。
“你打不死我的。”谢云启咳着笑，“就算你赢了，这楼也会炸。你们都会死。”
萧砚翻身压住他，膝盖顶住他胸口。
“你说错了。”他盯着对方眼睛，“我不是要赢你。我是要让你输得彻底。”
他松开手，转身爬向简凝。
手铐是老式铁锁，钥匙孔很小。他摸出随身的小刀，插进去撬动。
咔哒一声，锁开了。
简凝跌下来，他扶住她肩膀。
“能走吗？”
她点头，扶着墙站起来。
两人刚要往楼梯走，身后传来金属碰撞声。谢云启捡起了枪。
“既然都要死。”他举起枪，“那就一起。”
萧砚拉着简凝往台阶冲。第二颗子弹打在脚边，木屑飞溅。
他们冲上地面，风雪扑面。萧砚回头看了一眼，谢云启没追出来。
“地下室有备用出口。”简凝说，“陈伯说过，以前医护通道能通到街后。”
他们绕到楼后，找到一扇小铁门。门没锁，推开后是一条窄巷。
刚走出五十米，身后传来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整栋楼塌了一角。
两人停下脚步。
简凝靠着墙喘气，手还在抖。她忽然伸手抓住萧砚的衣领，把他拉近。
“你为什么来？”她问。
“你说过，高跟鞋陷雪，走不远。”
她愣了一下，笑了，眼泪却流下来。
“你信我？”
“我不信。”他说，“但我愿意赌一次。”
她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远处警笛响起，巡逻队快到了。
萧砚扶着她往前走。刚转过街角，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路边。
车窗摇下，裴渊坐在里面，叼着烟。
“上车。”他说，“西区归我了，你们不用跑了。”
萧砚扶简凝上车，自己坐进后排。车子启动时，他看了眼窗外。
雪还在下。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