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子里的雾还没散。萧砚把煤油灯重新点上，火光晃了一下，照在简凝脸上。她睁开眼，肩膀上的布条渗了点血，但人清醒着。
他递过去半碗凉水。“喝点。”
她接过碗，手指有点抖。水喝了一半，她问：“什么时候见简柔？”
“等陈伯的消息。”他说，“我让他天亮前送药和干粮来。如果他没到，说明外面不安全。”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车轮压过碎石的声音。不是轿车，是老式马车，走得慢。
萧砚立刻熄了灯，走到窗边掀开木板缝往外看。一辆灰布篷车停在十步开外，车夫戴着斗笠，背对着屋子。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半截穿墨绿旗袍的袖子。
是沈家的人。
他回头对简凝说：“别出声。”
可简凝已经坐起身，抓起靠墙的拐杖撑地站起来。“是沈夫人来了。”
“你不能出去。”萧砚拦在门口，“她带的人未必是来救你的。”
“但她来了。”简凝盯着他，“她从不出门。昨晚简柔能找来，今天她亲自来，说明东西动了她的根本。”
外面有人敲门，三下轻，两下重。
“凝儿。”是沈夫人的声音，“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带来了伤药，还有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糕。”
简凝看向萧砚。
他没让开。
她低声说：“让我见她一面。你在旁边守着，我不信她，但我得知道她怕什么。”
萧砚盯着她眼睛看了几秒，终于侧身。
她扶着拐杖走出去时，风正吹起她的发。白山茶花被吹歪了，落在肩上。她没去捡。
沈夫人站在车旁，一身绛紫旗袍，头上的步摇垂着珍珠，却一动不动。她身后站着两个老妈子，手里提着食盒和药箱。
看见简凝出来，她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你怎么伤成这样？”
“多谢母亲挂念。”简凝站定，“您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你妹妹说的。”沈夫人叹气，“她说你昨晚被人追，逃进了林子。我一听就急了，赶紧带人来找。”
“萧晚？”简凝皱眉。
“对。”沈夫人点头，“她今早去了沈家，哭着求我救你。说你要是出事，她也不活了。”
简凝没说话。她看着沈夫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慌乱，也没有愧疚，只有一种沉稳的掌控感。
像猎人看着掉进陷阱的兔子。
“那你带来的医生呢？”她问。
“在车上。”沈夫人指了指，“老周大夫，给你看过三次病，你还记得吗？”
简凝没动。
萧砚从屋里走出来，站到她身边。“沈夫人，我们不需要施舍。”
“这不是施舍。”沈夫人语气柔和，“这是母女之情。凝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不管你？”
“可我不是一直被调包的那个吗？”简凝冷笑，“你护着简柔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认我，谁信？”
沈夫人眼圈红了。“是我错了。当年奶娘贪财，我一时心软，没当场揭发。可这些年，我夜夜睡不着。你流落在外受苦，我都记在心里。”
她伸手想碰简凝的脸。
简凝后退一步。
“你说你后悔。”她声音冷下来，“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认我？为什么等我拿到东西才来演母女情深？”
沈夫人收回手，低头擦泪。“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救你。”
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你生母留下的遗书。她说，若有一日你归来，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简凝接过信，手指有些发紧。信封泛黄，上面写着“致吾女亲启”。
她没拆。
“你怎么证明这是真的？”她问。
“你可以验笔迹。”沈夫人说，“家里还有她当年写的账本，你可以比对。”
简凝盯着她。“那你为什么要保简柔？她冒充我，害我八年。”
“她是无辜的。”沈夫人说，“她也是被人利用的孩子。奶娘死了，罪责不该让她背。”
“无辜？”简凝笑了，“她偷吃我的饭，穿我的衣，跪在我该跪的位置上祭祖。现在你说她无辜？”
沈夫人沉默片刻。“我可以让她走。离开京城，永远不再出现。只要你回来，沈家还是你的。”
简凝看着她，忽然觉得可笑。
这女人以为，一句“回来”，就能把她打回原形？
“我不稀罕沈家。”她说，“我要的是真相。”
“真相已经够多了。”沈夫人语气变了，“你现在受伤，情绪不稳。跟我回去养伤，别的事以后再说。”
“我不去。”简凝后退一步，“我不信你。”
沈夫人叹了口气。“那就别怪我了。”
她抬手拍了三下。
车夫转身，从车后拖出一个人。
那人双手被绑，嘴上贴着布条，膝盖磕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有淤青，但还能认出是陈伯。
他看见简凝，拼命摇头，嘴里发出呜呜声。
“你把他怎么了？”萧砚上前一步。
“我没伤他。”沈夫人淡淡道，“只是请他来作个证。他说你昨晚拿走了东陵里的东西，还杀了赵承安。军警已经在搜山了，再不投降，你们都会死。”
“赵承安没死。”简凝说，“他还活着。”
“那更好。”沈夫人冷笑，“活口更能指认真凶。”
陈伯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简凝，又看向萧砚，眼里全是焦急。
“你们放了他。”萧砚说，“我和简凝跟你走。”
“不行。”沈夫人摇头，“你们得先把东西交出来。”
“东西不在我们身上。”简凝说，“藏在安全的地方。你们放人，我带你们去取。”
“我不信你。”沈夫人说，“先交一样。”
简凝咬牙，从怀里摸出那份遗诏副本。“给你。剩下的，等陈伯安全了再说。”
沈夫人示意老妈子接过纸张，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
她收进袖中。“可以走了。”
“等等。”简凝突然说，“我要见简柔。”
“她不在。”沈夫人说。
“她在车上。”简凝盯着那辆马车，“我听见她的声音了。让她下来。”
沈夫人脸色微变。
车内果然有了动静。帘子掀开，简柔探出头。她穿着粉蓝洋装，戴着手套，脸色苍白。
“姐姐……”她小声叫。
“下来。”简凝说。
简柔犹豫了一下，扶着车门下来。她走路低头，姿势依旧怯弱。
“把手套摘了。”简凝说。
“我……我手冷。”简柔缩手。
“摘了。”简凝声音冷了下来。
简柔看向沈夫人。沈夫人微微点头。
她慢慢摘下右手手套，露出那道疤。
简凝盯着看了几秒。“左手也摘。”
简柔僵住。
“我说，左手也摘。”简凝逼近一步。
简柔颤抖着，终于摘下左手手套。
那只手上，没有疤。
简凝笑了。“原来如此。你右手烫伤是真，但左手才是你惯用手。你写字、使毒、递消息，都用这只手。你摘右手手套是为了取信于我，可你忘了，真正的受害者，左右手都会有痕迹。”
简柔脸色煞白。
沈夫人立刻挡在她面前。“够了！你别逼她！”
“我还没说完。”简凝转向沈夫人，“你带陈伯来，是想逼我们交东西。可你不知道，他早就把证据抄了一份，藏在萧家老宅的地窖里。名单上有你，也有她。”
她指着简柔。“你们每个月给她的两万银元，是从沈家公账上走的。账本在三姨太手里，她恨你夺她儿子的继承权，早就想反水。”
沈夫人瞳孔一缩。
萧砚这时开口：“陈伯不会背叛我。”
简凝看他一眼。“他没背叛你。但他也不傻。他知道你防着他，所以他留了后路。”
沈夫人脸色铁青。“你们以为，凭这些就能扳倒我？”
“不能。”简凝说，“但加上这个就能。”
她从内衣夹层抽出一张照片。
黑白影像里，沈夫人站在一座坟前，手里拿着铲子，正在埋一个包裹。时间是三年前冬天，地点是城西乱葬岗。
“那是我亲生母亲的坟。”简凝说，“你怕她尸骨暴露，所以每年去烧她的遗物。可你不知道，那天有个乞丐躲在树后，拍下了这张照片。”
沈夫人浑身发抖。“你……你从哪得来的？”
“一个快饿死的人，只要一碗热汤，就会交出底片。”简凝把照片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我现在只撕一半。另一半，等你把陈伯放了，我就烧了它。”
沈夫人死死盯着她，嘴唇发白。
终于，她挥了下手。
老妈子割断陈伯的绳子。
陈伯踉跄着爬起来，扑向简凝。“小姐……他们打我……说是您勾结外人，要毁沈家……”
“没事了。”简凝扶住他。
沈夫人冷冷道：“东西交出来，这件事就算了。”
简凝摇头。“东西不会给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它在谁手里。”
“谁？”
“裴渊。”简凝说，“昨晚我们逃出来时，把盒子塞进了他的车底夹层。他知道内容，也清楚后果。你现在去找他，或许还能谈条件。”
沈夫人脸色骤变。
她转身就往车上走。“回府！”
马车启动，扬起一阵尘土。
简凝看着远去的车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萧砚走过来。“你说谎。”
“我知道。”她点头，“盒子不在裴渊那里。”
“那在哪？”
“在萧晚手里。”她说，“你妹妹没背叛你。她是故意让名单写上她的名字，引内鬼上钩。她才是真正的情报源。”
萧砚愣住。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问。
“因为你一直在防她。”简凝看着他，“就像你防我一样。可有些信任，必须赌一次。”
她扶着拐杖往回走。“我们得赶在沈夫人之前找到萧晚。”
萧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风吹起她的发，步摇晃了一下，缠住了鬓角的碎发。她抬手去拨，动作顿住。
她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
“萧砚。”
“嗯。”
“如果有一天，我也骗了你……”她声音很轻，“你会杀我吗？”
他没回答。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