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背着简凝在冰面上奔跑，脚下的裂痕像蛛网一样迅速蔓延。他能感觉到身后的重量越来越沉，简凝的呼吸贴在他颈侧，断断续续。她的腿还在滴水，旗袍下摆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每走一步都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再撑一下。”他说。
简凝没应声，只是抬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她的手指冷得像铁片，指尖微微发青。
前方岸边站着刘成，枪口对准他们，却没有开火。他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什么。
萧砚放慢脚步，把简凝轻轻放在一块稍厚的冰面上。他脱下外袍裹住她，又从怀里摸出那枚令牌，紧紧攥在手里。
“你走不了的。”刘成开口，声音很平，“湖四周都是人。”
“那你为什么不打？”萧砚问。
刘成没答。他只是抬起左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三根手指并拢，往下一压。
远处树林里忽然亮起一点火光。
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火把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围成半圈，照亮了雪地上的身影。那些人穿着旧式军装，肩上扛着步枪，步伐整齐地朝湖边逼近。
萧砚认出了他们的徽章。北营老兵。
“是你动的手。”他看向简凝。
她靠在冰上，喘着气，“我让陈伯留下的线人，带他们来的。只要铃响，他们就出动。”
她说完，抬手碰了碰左腕。银铃挂在那儿，已经被冰水泡得发暗。她轻轻一晃，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湖对面的老兵队伍立刻停下脚步，最前面那个老兵举起手，示意待命。
“你早就计划好了。”萧砚说。
“不是计划。”她摇头，“是赌。我赌你会来，赌谢云启会派假裴渊守在外面，赌这帮人还记得这块牌子。”
她指了指他手中的令牌。
刘成脸色变了。他猛地举枪，对准简凝。
枪响了。
子弹擦过萧砚的耳侧，在冰面上打出一道白痕。
下一秒，北营老兵集体开火。枪声炸开，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
刘成扑倒在地，滚进雪堆里。他爬起来时，左臂已经中弹，血顺着军装往下淌。
“撤！”他吼了一声，转身往林子跑。
老兵们没有追。他们守住湖岸，几人上前把简凝扶了起来。
“小姐，我们来晚了。”带头的老兵跪下来，声音发颤，“陈伯临死前托我们……只要铃声响起，就得赶到。”
简凝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她转头看萧砚，“现在你知道名单上的人，哪个可信，哪个不可信了吗？”
萧砚没说话。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令牌，边缘的刻痕在火光下清晰可见。十二个名字里，裴渊排在最后，但上面多了一道划痕——像是被人用刀刮掉又重新刻上去的。
他忽然明白过来。
“裴渊不是叛徒。”他说，“他是被栽赃的。”
“对。”简凝咳嗽两声，“谢云启三年前就开始布局。他杀了真正的内鬼，然后把名字换成裴渊，就是为了今天能名正言顺地清剿北营。”
萧砚握紧令牌。难怪裴渊坚持要跟来。他是想亲自证明自己清白。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问。
“去沈家。”她说，“今晚必须拿到产房记录。简柔亲生儿子的事是真的，那份记录能扳倒沈夫人，也能救简柔。”
萧砚皱眉，“你现在这样，走不了十步就会倒下。”
“我不用走。”她示意一个老兵扶她上马，“你们有车，我有证人。只要天亮前把记录登报，谢云启就没法拿‘谋反’压你。”
萧砚盯着她，“你不怕我拿到证据后翻脸？”
她笑了下，“你要是想害我，刚才就不会背我过来。”
她翻身上马的动作很慢，右腿几乎使不上力。老兵在旁边扶着她，才没让她摔下来。
火光中，她回头看了萧砚一眼，“你还记得阿枝吗？”
“记得。”
“我不是为了你还债。”她声音低了些，“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娘死在沈家柴房那天，没人救她。现在我能救别人，我不想再看着谁白白送命。”
萧砚心头一震。
她调转马头，带着几个老兵向城东疾驰而去。马蹄踏在冻土上，扬起一片雪雾。
萧砚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枚湿透的令牌。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刚才那个带头的老兵。
“萧少爷。”他说，“陈伯临死前留下一句话。”
“什么？”
“他说，**别信穿军装的人**。”
萧砚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老兵没回答，只是指了指远处。
一辆黑色轿车正从林子里驶出，车牌被泥糊住，看不清编号。车停在湖边，车门打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走了下来。
是裴渊。
他肩上的枪套空着，右手缠着绷带，脸色苍白。看到萧砚，他点了点头。
“我来晚了。”他说，“刘成冒充我，调走了我的人。等我发现时，你们已经在湖上了。”
萧砚没动。
“我知道你不信我。”裴渊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这是北营近三年的账目流水，每一笔支出都有记录。如果你怀疑我和谢云启有勾结，可以查。”
他把文件放在地上，往后退了一步。
“但我劝你别回萧宅。”他说，“谢云启已经接管了巡警厅，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我该去哪儿？”
“跟我走。”裴渊说，“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简凝拿到记录，我们再联手反击。”
萧砚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裴渊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换作是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出现在陷阱现场的‘盟友’。”
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湖里。水面早已塌陷，黑水翻涌，冰块漂浮如残骸。
“但你现在没别的选择。”他说。
萧砚终于迈步向前。他走到裴渊面前，把令牌递过去。
“你看看这个。”他说。
裴渊接过令牌，翻到背面，看到那行小字时，瞳孔猛地一缩。
“癸未年冬，血契于北营……”他低声念完，抬头，“这东西不该存在。当年签完字，所有凭证都被烧了。”
“可它没烧干净。”萧砚说，“有人把它藏进了夹层。”
裴渊沉默片刻，把令牌还给他，“你想查谁？”
“所有人。”萧砚说，“从沈家开始，到谢云启为止。”
裴渊点头，“我帮你。”
两人上车前，萧砚最后看了一眼湖面。火光渐渐熄灭，雪又开始下。
车驶出一段路后，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陈伯是怎么死的？”
裴渊握着方向盘，眼神没变，“被人用绳子勒死的。尸体挂在后巷的井边，手上写着两个字——‘不忠’。”
萧砚闭了闭眼。
“他还留了别的东西吗？”他问。
“有。”裴渊从副驾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他说如果你活着出来，就把这个交给你。”
萧砚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截断掉的银铃链子，和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穿着粗布衣裳，怀里抱着婴儿。她手腕上戴着一串银铃，和简凝戴的一模一样。
女人的脸，和简凝有七分相似。
萧砚盯着照片，手指慢慢收紧。
车窗外，雪越下越大。
远处城楼的钟声敲了三下。
车内暖气嗡嗡作响，玻璃上蒙了一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