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是被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中药味,混合着某种名贵熏香也压不住的腐朽病气,给硬生生呛醒的。
头痛欲裂,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
他勉强睁开眼,视线花了半秒才聚焦。
入眼不是他堆满文献和实验器材的公寓,而是雕龙画凤、金碧辉煌的……宫殿顶?身下是冰凉刺骨的青砖地,额角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伸手一摸,湿黏一片,还带着点温热。
“张太医,您可算醒了!快,快起来,万岁爷的怒火快把殿顶掀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尖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张明远茫然转头,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穿着古装剧里太监服饰的少年,正死命地想把他从地上搀起来。
太医?万岁爷?
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大明,洪武十五年。
他是太医院里一个无足轻重、刚通过考核没多久的年轻太医,名叫张明远,字……没有字,寒门出身。
而现在,他正跪在坤宁宫外,因为刚才给马皇后诊脉时,被天子之怒吓得腿软,一头磕在门槛上,直接“过去”了。
而他,另一个时空的药学博士张明远,就在这要命的时候,顶号登陆了!
“我……”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脑子里两个灵魂的记忆正在疯狂打架,现代的科学思维与古代的尊卑认知剧烈冲突,让他一阵眩晕。
“别我我我了!张太医,皇后娘娘凤体垂危,太医院诸位大人都束手无策,陛下已经……已经杖毙了两个煎药的宫人了!”小太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毫无血色。
张明远心脏猛地一缩。
朱元璋!马皇后!洪武十五年!
作为半个明史爱好者,他太清楚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了!这是马皇后的生死关,也是朱元璋即将化身为“洪武”恶魔,开启疯狂屠戮模式的前奏!
他现在就站在这个超级火药桶的引线边上!
完了,刚穿越就要落地成盒?这他妈是什么地狱开局!
几乎是凭借求生本能,他被小太监半扶半拽地拉进了坤宁宫内殿。
药味更浓了,还混杂着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衰败气息。
殿内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有穿着绯色官袍的老太医,有屏息凝神的宫女太监。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在那架凤榻之前,一个穿着明黄色常服、身材不算高大,但背影如同山岳般沉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
仅仅是那个背影,就散发出一股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恐怖杀意,让张明远瞬间汗毛倒竖,膝盖发软,差点又跪下去。
“废物!一群废物!”
低沉、沙哑,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声音响起,如同猛兽压抑的咆哮。
“朕养着你们太医院有何用!连皇后的一点风疾都治不好!若是皇后有个万一……你们,全都给朕殉葬!”
“陛下息怒!”地上跪着的老太医们以头抢地,声音颤抖,充满绝望。
张明远偷偷抬眼,看向凤榻。
榻上躺着一位面容憔悴、双目紧闭的妇人,虽在病中,眉宇间仍残留着几分温婉与慈和。但此刻,她脸色潮红得不正常,呼吸急促,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
高热,剧痛……这是严重感染引发败血症的迹象!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几乎是必死的绝症!
“陛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巍巍开口,“皇后娘娘此乃风邪入骨,引发内热炽盛,痰瘀互结,臣等已用了安宫牛黄丸、紫雪丹……奈何……奈何凤体违和日久,邪气深重,药石……罔效啊!”
“罔效?”朱元璋猛地转过身。
张明远终于看清了这位传奇帝王的脸。面容粗犷,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如同鹰隼,此刻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翻涌的悲痛和暴戾,足以让任何与之对视的人魂飞魄散。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在场每一个太医。
“那就再去想!用你们的脑袋去想!”
就在这死寂与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的时刻——
张明远脑子里的药学知识在疯狂运转。布洛芬!非甾体抗炎药!解热镇痛!虽然治不了本,但能快速降温和缓解剧痛,为后续治疗争取宝贵时间!
他穿越时,身上除了这身太医官袍,就只有一个随身的锦囊,里面装着他熬夜写论文时备着的几粒不同药剂样品,其中正好有两粒用防水铝箔板封好的布洛芬缓释胶囊!
干了!
横竖都是死,拼一把!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张明远猛地向前爬了两步,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宫殿中:
“陛下!臣……臣或有一法,可暂缓皇后娘娘痛苦!”
刷!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打在他身上。
朱元璋那杀人般的眼神,牢牢锁定了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额角还带着血痕的年轻太医。
“你?”朱元璋的声音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极度的不耐烦,“你有何法?”
太医院院判周礼仁立刻厉声呵斥:“张明远!休得胡言!惊扰圣驾和娘娘凤体,你担当得起吗?!”
张明远豁出去了,他无视了周礼仁,直接看向朱元璋,语速极快:“陛下,皇后娘娘此刻高热剧痛,首要之急是退热镇痛,稳住凤体!臣偶得一‘奇药’,名为‘布洛芬’,专克此症,见效极快!请陛下容臣一试!”
“布洛芬?”朱元璋眉头紧锁,这个词他闻所未闻。
周礼仁立刻抓住把柄:“陛下!此名古怪,非我中华医典所载!定是江湖术士的歪门邪道!张明远年少无知,妄用虎狼之药,其心可诛啊!”
张明远立刻反驳:“陛下!药不分古今中外,能救人之药便是良药!皇后娘娘此刻危在旦夕,太医院既已‘罔效’,为何不容臣这‘或有一法’?若无效,臣愿当场领死,绝无怨言!”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朱元璋那双能吞噬一切的眼睛,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请陛下给臣,也给娘娘一个机会!”
朱元璋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马皇后痛苦的微弱呻吟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朱元璋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药在何处?”
张明远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颤抖着从怀中锦囊里,取出了那板在现代随处可见,在此刻却重于千金的——布洛芬胶囊。
阳光下,铝箔板反射出一点微弱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泽。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