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其他工人都下了工，厂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虫鸣在外头唧唧叫。傻柱因为白天报废了不少料，心里憋着股劲儿，主动留下来说要再研究研究图纸。于莉和阎埠贵也都没走，一个对账，一个整理仓库。
然后，他们就发现，李青云那个角落的工作台，亮起了灯。
而且，他还破天荒地，把那个区域的布帘子给拉上了。
隐隐约约的，有极其轻微、但异常稳定密集的金属摩擦声从帘子后面传出来，那声音，跟他们平时干活时那种大开大合的“哐当”声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一种精密的，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低语。
“师父在里面干啥呢？”傻柱忍不住好奇心，蹑手蹑脚地想凑过去瞄一眼。
于莉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柱子！别去打扰李哥！他肯定有要紧事！”
阎埠贵也小声道：“领头人做事，有他的道理。咱们等着就是。”
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
于莉核对完了所有账目，阎埠贵把仓库收拾得连颗螺丝都按大小排好了序，傻柱趴在桌子上对着图纸都快睡着了。帘子后面的声音，也终于停了。
布帘“哗啦”一声被拉开。
李青云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他手里拿着几个看起来奇形怪状，但表面光洁得惊人的金属件——几个结构复杂的夹具和一个小巧的冲压模具。
“柱子，过来。”李青云招呼道。
傻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紧跑过去。于莉和阎埠贵也围了上来。
“用这个夹具，把毛坯固定到车床上，夹紧这里和这里。”李青云指着夹具上的几个定位点和压块，“再用这个模具，放到冲床上，调整好行程和压力，一次成型那个异形槽。”
傻柱接过那几个夹具和模具，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借着灯光仔细一看，眼睛瞬间就直了！
这……这做工！
夹具的每一个基准面，都平得像镜面！上面的螺丝孔位，精准得仿佛是用尺子比着画出来再钻的！还有那个冲压模具的刃口，线条流畅，光可鉴人，透着一种冰冷的、极其精密的质感！
他傻柱自认八级钳工出身，手艺在轧钢厂也是排得上号的，可眼前这几个东西的加工精度，让他打心眼里感到一股凉气——这绝对超出了他认知里手工能达到的极限！就算用厂里那台最好的进口铣床，也未必能搞出这效果！
“师……师父……”傻柱的声音都有点变调了，他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青云，“这……这真是您刚才……用手做出来的？”他实在无法想象，李青云是怎么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用那些普通工具，捣鼓出这种堪比精密仪器级别的工装夹具的！
李青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家传笔记里的一些土法子，加上手稳点罢了。你去试试效果。”
傻柱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力点了点头，立刻拿着那套夹具和模具，冲到那台之前让他束手无策的老旧车床前。
按照李青云说的方法，把毛坯件放进夹具，锁紧压块。启动车床。
奇迹发生了！
之前只要一开机就乱抖的床子，这次竟然异常平稳！那个原本总是跑偏的零件，在夹具的牢牢固定下，纹丝不动！傻柱小心翼翼地操作，车刀划过金属表面，发出均匀的嘶嘶声，切下来的铁屑都呈现出漂亮的银白色卷曲状。
一个零件加工完成。
傻柱迫不及待地拿起千分尺测量。
“卧槽！！！”一声粗口毫无征兆地爆了出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于莉和阎埠贵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柱子？”于莉赶紧问。
傻柱拿着那个零件和千分尺，手都在抖，他转过头，脸上是极致的震惊和狂喜，说话都结巴了：“合…合上了！完全合上了！一点不差！精度…精度比农具社要求的还高！！”
他拿起那个冲压模具，又冲压了几个带异形槽的零件，结果一模一样，完美复刻！
困扰了他们一整天的精度难题，就这么被李青云半夜鼓捣出来的几个“小玩意儿”，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神了！师父！您真是神了！”傻柱激动得满脸通红，看着李青云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崇拜，简直像是在看一尊下凡的神只！“有这手艺，咱还怕啥高精度订单啊！”
于莉和阎埠贵也凑过来看那几个完美无瑕的零件，再看看那套闪烁着冷光的夹具模具，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们虽然不懂具体技术，但结果说明一切！
李青云却依然平静，他走到水龙头旁，用肥皂仔细地清洗着双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家务。
“工具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语气带着一丝告诫，“别太依赖机器，多动动脑子。”
他看着兴奋的三人，补充了一句：“这套东西，是应急。对外，就说咱们改进了工艺，碰巧蒙对了。具体怎么做的，谁也别提。”
傻柱立刻拍胸脯：“师父您放心！我懂！财不外露！这手艺，说出去得吓死个人！”
于莉也郑重点头。
阎埠贵看着那套夹具，又看看李青云清洗双手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他隐约感觉到，李青云露出的这一手，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这位领头人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李青云擦干手，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订单顺利完成，款项及时到账，“青云机械加工厂”的名声在圈子里又硬气了不少。厂子里一派欣欣向荣，每个人走路都带风。
这天上午，阳光正好，厂子里叮当声格外清脆。傻柱正唾沫横飞地给几个新来的学徒讲怎么保养车床，于莉在小办公室里接着一个要求增加订单的电话，阎埠贵则在仓库门口跟送料的司机核对单据。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自行车铃铛声在厂门口响起。
“哟！王主任！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于莉眼尖，第一个看见，立刻放下电话迎了出去，脸上带着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容。
来的正是街道办的王主任。她推着自行车，脸上带着笑，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仔细地扫视着厂区内部。
“来看看你们啊！”王主任把自行车支好，笑呵呵地说，“听说你们这新厂子搞得红红火火，我不得来亲眼瞧瞧，看看咱们街道的先进典型，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她这话说得漂亮，但李青云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出了王主任笑容底下那丝审视和考较的意味。街道把这块地方批给他们，是顶着点压力的，王主任这是来回访，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干实事，还是只是瞎折腾。
“王主任，欢迎指导工作。”李青云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傻柱也赶紧跑了过来，用还算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王主任，您来得正好！咱们这新地方，敞亮吧？”
王主任点点头，背着手，开始在厂区里慢慢踱步。她看看码放整齐的原材料区，看看初步划分的生产线，又看看墙上贴着的简易安全规范和卫生条例，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讶。
这秩序，这规矩，可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完全不像个刚成立没多久的街道小厂，倒有几分正规厂子的雏形了。
“不错，不错。”王主任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问道，“青云同志啊，这新地方是大了，人也多了，管理起来，不容易吧？没出什么乱子吧？”
她这是要切入正题了。
李青云还没说话，傻柱就抢着开口，带着点显摆：“乱子？能有啥乱子！王主任您放心，有我师……有李哥在，还有咱们这帮人，规矩立得明明白白，谁敢扎刺？”他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